它是一座私宅。 有来旅游的小情侣路过这座古宅,惊叹于它的规模,站在街边感慨门口的石狮子看起来都比别处气派,看到旁边立着“居民建筑,游客禁入”的指示牌,又遗憾又惋惜地叹气连连。 男生手里拿着单反相机,大约是个热爱古代文化的文艺青年,不住念叨:“古建筑应当开放给游客参观,发挥它最大的价值,让所有人都感受古代建筑与文化的魅力。这么好的宅子,作为民居也太可惜了!只有政府定期维护修缮,才能保证古建筑不受损坏。怎么能作为民居呢?简直暴殄天物!” 身边的女生比他想得多一些,小声道:“能拥有这样的古建筑,身份应该不一般吧?整个景区只有这一座私宅……” 男生没说话了。安静片刻,他举起手里的相机,四下找寻合适的机位,想要给这座古宅拍一张角度好的照片。 正门前站着的男人转头看他。 男生并未察觉,找好位置之后发现取景框中有个“不和谐因素”,于是从相机后探出头来:“大哥,能麻烦您让个位置么?我这儿拍照呢,您搁那站着我没办法拍全正门。” 中年男人被烈日照着,显得皮肤格外白,几乎要反光了。他脸颊消瘦,让人错觉能看见皮肉下的头骨,墨镜则像是黑洞洞又空荡荡的眼眶。 男生被他看了一眼,竟无端从背后泛起一阵白毛汗,仿佛自己跟个死人四目相对一般。 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肩膀,才觉得那阵悚然的感觉消退。男生看到中年男人迈步朝自己走过来,连忙道谢:“麻烦大哥了,等会儿请你喝水……” 话没说完,中年男人走到近处,一手挡住了他的镜头。 男生一愣。 “这里不准拍照。”中年男人说。 他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说出这句话,如同命令一般。 男生二十出头的年纪,本就年轻气盛,炎热的天气也让人心里浮躁。他一瞬间被激怒了,不服气道:“凭什么啊?这是你家吗?管天管地还管到别人拍不拍照来了!” 女孩看着中年男人高大结实的身躯,略有些胆怯,忍不住轻轻地扯了扯男朋友的胳膊。 “算了吧,不拍就不拍。”女孩细声说。“也没多大的事儿,别吵起来了。” 男生却不听劝,反而因为女朋友的话更加不满。他揽过女朋友的肩膀,让对方站在自己身后,这才大声说:“怎么不算事儿,他算哪根葱,凭什么不让我拍照?你别怕,咱们就跟他讲讲道理。” 中年男人还挡着镜头,男生往后退了一步,举起相机,也不管什么取景构图了,连摁了几次快门,嘴里说:“我就拍照怎么了?管得倒是宽……” 男生拍完了,将镜头朝上,递到中年男人面前,挑衅道:“你有本事就把相机摔了,我告诉你,这套器材连机身带镜头加起来上三万。要是能赔得起,你现在就摔。不就是几张照片么?还拍不得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憋屈,当着女朋友的面就被下了脸。本来这个景区就是可以拍照的,这座古宅门口的指示牌都只写着禁止入内而非禁止拍摄,这个人哪来的资格命令他?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眉头都没动一下,似乎男生的挑衅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伸出手,五指拢住镜头,稍稍用力—— “咔嚓”一声脆响,整个镜头裂开了,连带着机身连接处崩断。 男生倒吸一口冷气,还来不及惋惜自己的相机,最先涌上来一阵恐惧。 他呆呆地看着损毁扭曲的机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怎么会有人单凭一只手就能捏坏相机,如同捏一团橡皮泥? 男生直愣愣地抬头,对上中年男人的眼神。 离得近了,能看清墨镜底下的眼睛。那双眼睛透露出无比的冷酷和凶戾,好像在看一具尸体。 男生被惊得上下牙打颤,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女朋友站在他身后,被撞了一下,脚步不稳地跌倒在地。 男生却无暇顾及,甚至没有注意到女孩的痛呼。他控制不住地干咽,屏住呼吸,产生一种窒闷感。 中年男人向前走了一步,微微抬起手。 这一刻,男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想要杀掉自己! 濒临死亡的恐惧让男生瞳孔大张,他心里疯狂叫嚣着快逃快逃快逃,但事实却是脚步仿佛被钉在原地一般,不能动弹一丝一毫。 这时,中年男人却像忽然听到什么动静似的,向后侧了侧头,手臂定格在半空。 下一秒,他转身便走,回到古宅的正门前,重新站住了,姿态恭敬又慎重。 直到拉开距离,男生才喘了口气,背后一阵阵的冷汗。但他没有挪动脚步,反而看向朱红的大门。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人?他在等谁?是谁能让这种一言不合就打算杀人的疯子耐心等待? 数十秒后,古建筑的正门向内大开,露出里头修长挺拔的人影。 “还没出来就听见动静。”那人笑着说。“成勋,不要为一些小事计较,否则惹了大/麻烦就不好了。” 中年男人半低着头,恭谨地应是。随后上前两步,站在那人身边,低声道:“临津有异常状况。” 那人点点头,不急不缓地下了门前的石阶。中年男人跟在他后边,稍稍躬着腰,像是衷心的仆从。 男生还愣愣地看着,他对古代文化有涉猎,看到中年男人的姿态和站位,忽然意识到这是早些时候家奴的礼节。 换做平时,男生必定吐槽一句:封建余孽! 可是现在,他只感到更加深刻的害怕。 那人朝男生看了一眼,忽然顿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他看起来只有三十余岁,长相儒雅,像极了古装电视剧里满腹诗书的文人。 “怎么这样对一个姑娘家?”他责备道。“成勋,把人扶起来。” 中年男人应声而动,三两步走到男生身后,扶起了摔倒在地的女孩。 儒雅男人跟过来,看了眼女孩的脚踝,关切道:“没事吧?看起来像是扭了,回去得好好休息才行。” 他的语气无比温和,脸上挂着笑,让人如沐春风。 女生明知道不是害羞的时候,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怯怯地说:“我没事的。” 大多数人难以抵抗这种细致又温柔的人,尤其是对方还长了一张俊雅的脸。 那人点点头,再次对女孩笑了笑,道:“再会。” 他姿态端正又闲适,走出的每一步都无比从容。名叫成勋的中年人跟在身后,走出数米才低声道:“光明药失窃了。” “回去再说。”儒雅男人道。 成勋应是,随后又问:“那么,相机里的照片怎么办?” “毁掉就是。” “那个人类……” “他看见你动手了。”儒雅男人语气平淡。“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成勋略微抬眼,看清走在自己前面的人面上的神情。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随口归置了一片凋落的树叶。 他早有预料,也惯于做这样的事情,于是平静地点点头。 走出数米,儒雅男人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扭了脚的女孩被男朋友搀扶着,站在原地。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有人看她,女孩转过头羞涩地笑了笑。 儒雅男人也回以微笑,点头致意。 中间隔了二十多米,女孩听不见他漠然的、毫无情感的声音:“以防万一,把那个姑娘一并处理掉。”
第三十一章 三十一颗小尖牙 走出这片景区,外头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成勋替儒雅男人打开后座车门,待对方上车坐好后,自己才坐上驾驶座。 汽车启动,沁凉的空调风吹在脸上,拂去燥热。 成勋看了眼后视镜:“先生,临津的事……” “你先详细说说。”丁绪风正闭目养神,语气和缓。 “那边实验室的负责人筛出的志愿者有问题,其中一个抢走了一箱光明药逃走,之后再没找到过踪迹。”成勋说。“原本实验基地的安保很严密,但是对方似乎经受过特别的训练,在用过药之后仍然保持着较高水准的体能。全部安保围追堵截,最终还是让他逃了。” 丁绪风闭着眼,未发一语。 成勋通过后视镜看他的脸色,继续道:“在那之后我们的人去搜寻了对方留下的住址,但是没有任何发现。” 车里一片静默。 许久,丁绪风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成勋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十天之前。” 丁绪风睁开眼睛看着他。 成勋在后视镜里对上那个辨不出情绪的眼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低声解释道:“您之前吩咐过在老宅的时候不许打扰,所以……” 车里一片寂静,成勋冷汗都要下来了。许久,才听到一声笑。 “那么紧张做什么。”丁绪风平淡道。“我又没有责怪你。” 成勋松了口气,拿起副驾驶座上的文件夹往后递,语气恭敬:“这是那个人的资料,名字叫做方然,但我们查过之后发现这个身份是假的……里面还有实验基地的视频截图,可以看到对方的脸。” 丁绪风接过文件夹信手翻开,目光掠过“方然”这个名字,随后一路往下。直到看见一副监控视频截图,他的视线倏然停顿,脸上从容不迫的表情消失了。 那是一副放大之后的监控图片,因此分辨率不高,但仍旧能看清大致的轮廓和模糊的五官。 单调的白色背景,地点大概是走廊,视频里的青年身材匀称偏瘦,肤色是吸血鬼们惯常的苍白。他的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唯独那双眼睛露了出来,直直地看向前方,显得那样坚定而无所畏惧。 丁绪风已经活过一个半世纪,见过的人不知凡几,却仍然甚少看到那样的眼神,好像除了认定的目标,其余的一切都不在意。 像孤勇的狼,又像燃不灭的炬火。 “真熟悉。”丁绪风低声说。 他的语气里透出淡淡的缅怀,如同故人重逢。 丁绪风伸手触摸纸张,食指停留在图片上,如同抚摸对方柔软的发梢。他看着那双模糊的、由像素方格组成的眼睛,几乎能想象出原本漂亮的形状和浅色的瞳仁。 那本该是一双充满稚气和天真的眼睛,可这么多年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它变得冷厉又锋锐,好像藏了世间最锋利的刀剑,无时无刻不迸射出清光,只等着最后出鞘的时刻。 但是又真像啊,像极了另一个人。 丁绪风从上衣内袋里拿出一只怀表。 怀表小巧精致,外壳是黄铜铸造,錾有君子兰的图案。从外表来看保存相当完好,只是听不见走针响,内部已经损坏了。 丁绪风打开怀表,金属表壳内部镶嵌着一张陈旧的黑白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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