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非寻坐在最高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他的无情道已经修道最高境界,无喜无悲,不会为任何事动容。 直到—— “……师父。” 趴在那里,蓬头垢面的白,嘴里发出一句虚弱的叫声。 “徒儿奉你之命讨伐魔道,可是被他们抓起来,没办法回去。徒儿没有堕魔。” 迟非寻眼睛终于动了下,无波无澜看向他。 “当真没有?” “没有。” “好。”迟非寻似乎是信了,从最高的位置上站起来。 可是他还没有来到白的面前,旁边人动手更快,一剑划破他的背脊,硬生生掏了一块骨头出来。 “你身上有魔物的骨头,还说自己没有堕魔。” “不知羞耻!” “啊——!”白发出痛苦的叫声,而后便彻底昏死过去,没有声息。 他身上破破烂烂,不堪入目,流淌的血液确实滚烫的,溅在迟非寻脸上。 “白。”向来无情无欲的迟非寻,眼底突然泛起涟漪。 白随他修炼的几个月,总喜欢拿些点心,或者摘些果子,送给迟非寻。 迟非寻早已经到了辟谷的地步,根本不需要进食。 被他拒绝几次之后,白不再拿食物,而是捡一些形状漂亮的石头,或者摘开得正好的花,偷偷摆在他的桌前。 迟非寻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 他问白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你是我师父。”少年一尘不染的眼睛,定定凝视他,“师父总是不笑,我想让师父高兴。” “你做这些,我也不会高兴。”迟非寻明明白白告诉他,“我已经断绝□□,世间种种 ,无法影响我。” 白皱着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问,“如果师父和师兄们最讨厌的魔道消失,你会不会笑?” “也许,”迟非寻回答,“说起来,身上有魔骨的你,才是最大的魔物。” 白完全没有思考,笑着说,“师父不喜欢我的骨头,我就挖了它!反正我一直生活在师门,受到你们的照顾。就算有魔骨,我也不可能帮助魔教对付你们。” 似乎是害怕迟非寻不信,他真的拿起剑,用力刺向自己后背那块骨头。 “够了!”向来冷淡的迟非寻,下意识拉住他的手,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只是一块骨头,我又不是镇不住。” 而现在,有人在他面前,生生挖出他徒儿的骨头。 迟非寻反手刺了一剑,挑起那个人重重甩出老远,然后匆忙向前两步,不管不顾抱起白的身体。 白身上的污浊和污血,沾在迟非寻身上,他仿佛感觉不到似的。 他再次将护命的仙法注入白体内,皱着眉叫了声,“徒儿。” 总喜欢笑着叫他‘师父’的孩子,第一次没有给出回应。 迟非寻感觉到胸口沉了下,一直感觉不到存在的心脏,突然抽疼起来。 ——世人都以为,白得到神血和魔骨,肉身一定变得无坚不摧。 其实恰恰相反,神血和魔骨太过霸道,压迫他原本的魂元。还在母胎的时候,两股力量榨干了白的母亲,导致她难产而死。 所以白从出生开始,肉身完全依靠神血和魔骨支撑着。之前只挖走神血,好歹还有魔骨的力量。 现在全部被挖走,迟非寻只能以更多仙术吊着他的命。 这样下去的话,会将白炼成活傀儡,变成一具彻底的行尸走肉。 旁边人压根不在乎白的生死,窃喜着小声议论,“原来这就是魔骨?” “只要得到它,就能拥有元祖魔尊的力量?” 他们把玩着尚且温热的骨头,一个个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盘算着怎么在迟非寻的眼皮底下,将这个东西据为己有。 直到一道声音凭空响起。 “一群低贱的蝼蚁,做什么梦。”黑衣男人凭空出现,“魔骨也是你们配拥有的东西?”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魔骨已经回到黑衣男人手中。 “居然敢说我是蝼蚁?你又是谁?!” “等等,我认识他!” “魔道之尊,殷罔!” “不会吧?刚才混战的时候殷罔没有参与,为什么现在才出来?难道他不在乎整个魔道的存亡吗?” 殷罔笑得肆意,“那群阳奉阴维的家伙,死了清静。” 他居高临下看着躺在迟非寻怀中的白,唇角勾起。 “所谓魔骨,自然要这么用。”说着,他将手中的魔骨,硬生生捏碎。然后强行越过迟非寻,将骨头碎屑尽数融入白体内,充斥每一个角落。 “啊——!!!”白的叫声更加痛苦。 “住手。”迟非寻正要拿起剑。 “想要徒弟活命,就别出手。” “……”迟非寻沉默片刻,重新看向白。 白一双眼睛变成赤红色,无法压抑的邪性,在体内动荡叫嚣,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素净的面容顷刻改变,变得妖冶且邪魅,一看就知道堕了魔。 周围人觉察到元祖魔尊留下的血脉,立刻退避三舍。 只有迟非寻还守在白旁边,抬眸看向终于肯现身的殷罔。 “你对我徒儿做了什么?” “修魔和修道不同,需要以血相祭。”殷罔沉沉说道,“这里死了那么多人,正合适。” 殷罔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他终究选择和我一路。” “妄想。”迟非寻说着,用剑划伤自己的手臂,将血全部灌进白的身体,压制他体内汹涌的魔性。 殷罔冷眼看他,“仙魔不能共存,你想逼死他吗?” 迟非寻语气平平,“他不会死。我说过,只要我在,就会吊着他一口气。” “这就是你们仙道的做法?还不如杀了他。”殷罔嘴里这么说,却没有阻拦迟非寻,眼睁睁看他用自己的血,压抑着原本翻涌的血气,笑容讽刺。 白刚出生时,就有人说,他非仙非魔,是个怪物。 当时这群自诩正义的人,不择手段把他抢回去,口口声声要感化他体内的魔。 如今十七年过去,这个孩子如同自己宿命那般,又变成一个怪物。 真是可悲的牺牲品。 殷罔原本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兴趣,魔骨那种东西,自己也能炼成。 此刻,却有些好奇,这个为天道不容的怪物,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强行渡血会极大损伤迟非寻的修为,他毫无防备之际,眼前黑影突然逼近,猝不及防夺走他怀里的人。 “他的血脉已经觉醒,留下只会被你们追杀,我就先带走了。” 迟非寻缓过神来,立刻追上去,殷罔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怀中,白只觉得体内又冷又热,两股势力互相冲撞,让他非常难受,感觉这次真的快要死掉了。 “你就是魔尊吗?” 殷罔:“我是。” “魔尊大人。”白艰难地说,“我死了,你可以替我立个碑吗?” “我没有家人,师兄走了,师父也不要我了。” 他声音越来越微弱,听起来有些可怜,“这世上,没有愿意葬我的人了。”
第50章 体内相互碰撞的两股力量,实在让他太痛苦了。 比起被折磨的三年,还要痛苦。 白甚至萌生出可怕的想法:如果就这样死掉,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可惜,他体内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容许他轻易死亡? 就像迟非寻说过的那样,即使他脖子被砍断、心脏被挖出来、粉身碎骨,依然能够一息尚存。 “求死不得,原来这么痛苦。”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该有多好。” 可惜,他终究没有如愿迎来死亡。 殷罔带走被强制觉醒魔性,又被灌了一半仙道之血的白。 白被囚禁的三年时间,从那些修魔之人口中,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 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身世有些坎坷,一生动荡无依的普通人。 直到十七岁这年,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一出生,就不能算真正的‘人’。 从胎儿时期,他体内的神血和魔骨太烈,导致母亲因为难产而死亡。家族其他人又因为白身份特殊,遭到许多折磨,最终死的死伤的伤,遭遇了许多无妄之灾。 或许,白一出生,就注定是个祸患。 之前还呆在师门里,师兄弟不愿意接近,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栖息在他体内的仙魔之力无论觉醒哪一股,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毁灭性打击。 “可是……” 引起仙道和魔道人人争夺的力量,白并不想要。 他一直作为普通人而活,也只想做个普通人类,过完平凡的一生。 “你认为的平凡是什么?”殷罔嘲讽地问,“在仙道门派的山上采花摘果,这就算平凡吗?” “……”白一时语塞。 他一出生就被带进师门,压根不知道普通人家的小孩,过着怎样的生活。 “那群伪君子打着照顾你的幌子,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不过是为了监视你体内的神血和魔骨,方便随时控制你罢了。”殷罔越说,越觉得这个孩子实在愚蠢。 被苛待了那么多年,还把仇人像恩人似的敬仰着。 “现在你知道了,白。” 殷罔凤眼一斜,眼神轻佻又充满玩味。 “你要怎么抉择?” “我……”白犹豫了。 他能够感觉到,殷罔和之前的那些人不一样。他夺走自己,却不是为了体内的神血或者魔骨。 殷罔如果想要魔骨,就不会把 它捏碎,重新打进白的体内。 魔尊大人似乎只是觉得,这人间太无趣了,所以在白这个怪物身上找找乐子。 白想了想,最终没有留在魔教那边。 毕竟他成长在师门,从小到大收到的教育,是要对抗魔教,不能与魔教为伍,祸害苍生。 但是这样的自己,已经沦为彻底的魔物,显然也没有办法回到师门。 白开始漂泊,想要寻找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过程并不顺利。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的一生由不得自己。 所有人都觉得白是怪物,即使他没有展露出任何攻击性,各方势力还是想方设法追杀他。期间还被师弟设计,整个人被弄得伤痕累累。 正当他最凄惨的时候,兜兜转转,竟然又遇到了墨师兄。 他们彼此都没有想到,今生还能再次相见。 墨师兄已经没有从前的模样,沦为彻底的魔物。但他虽然身为前任魔尊之子,却没有继承魔骨。而且这些年疏于魔道修行,能力远远不及殷罔。 愿意跟随他的人寥寥无几。 墨很不甘心。 他又想到了白,想到了身上那段魔骨。如果能得到白的骨头,自己就有与殷罔抗衡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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