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所有人都说天道无情。 云知染回顾往来过去,忽然觉得大家说得很对。 这些日子云知染跟进着许多人的一生,酸甜苦辣的场景他都见过,却完全无法感同身受到哪怕一丝的动容。 审判千奇百怪的人生时,他从不会感觉哪件事值得什么样的评价,没有震撼,也没有任何惋惜和哀叹,因为所有的事情对他而言都平淡无奇。 既然发生就是合理的,只要合理就不足为奇。 但是总会有特例的。 他为江丛靡的过往经历叹息过一次,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或许是那段时间里只有江丛靡一个人,又或许是他命运线的转变太过曲折,引起了云知染多一眼的关注。 这么想来,好像江丛靡原本就是不一样的。 云知染崎岖黄土地的旁边找了块大石头坐好,修长的双腿腾空晃荡了两下。 从上界离开后,云知染来到了人间。 他根据记忆找到了江丛靡曾经去过的地方,宫殿酒楼,田园山间,云知染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不可胜计的波折人生。 只有付出真情实感的对象才会产生鲜活的情绪波动,不由自主。 云知染没有资格突然出现在他人的世界里,接着凭空消失,那是不负责,也是一种失职,因而大部分时间云知染只选择作为一个不可见的灵体。 可仅有一次,云知染体验了一回身不由己的冲动。 那是位中年人。 男人不缺财富,儿女满堂,有田有地家庭和睦,对比其他人足够用生活幸福美满来形容。 可惜的是男人的妻子因疾病亡故,如云知染意料之内,男人在家人面前强装冷静,唯独剩下自己是悲痛到不能自己。 从送终开始,男人亲手操办每一个环节,每每趁无人之时会哭,也会笑。而人前的男人一如既往,强颜欢笑。 直到落葬那一天,送走所有的宾客亲眷后,他选择了自尽。 命运的分差点和终结来得猝不及防。 云知染从未见过这样的结局,没忍住钻了个空子。男人灵魂离体,再无回到人间的可能,云知染便是趁这时装作所谓的鬼差,和男人搭话。 从男人口中得知,他早就交代过膝下的孩子们会有这天,教他们不必为他费心。子女们各个事业有成,家庭圆满,也是他能够安心离世的抚慰。 “为何寻死。”云知染问。 人间不归云知染管辖,可他看得懂。如果这个节点没被改变,男人会寿终正寝,四代同堂。放在人间,似乎是祖上冒青烟的幸事。 男人摸了摸鼻头,腼腆一笑,他说:“内人看起来坚强,实际上就是个小女孩。有时我忙于公事,一周鲜少能抽出两次和她一起下厨,她能絮絮叨叨叮嘱我好久呢,就怕我伤着自己。” “和我出去时从来不记路,出去买个首饰还会拉着我货比三家,结果选了个中意又便宜的,问我是不是没有必要。后来我又跑了一趟全给她买回去了,筱筱抱着我哭了好久呢。” 说到这里,男人脸上虽说带着笑,却早已泪流满面。 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觉得脸上痒痒的,抬手一蹭才发现眼泪完全不受控制,泪水击破了男人的最后一层伪装。 “是我离不开她……是我,是我……” 破碎颤抖的声音中,男人终于说出了埋藏于心底的真实,在云知染面前失声痛哭。 他们毫无疑问的喜欢的,也可以说也不至于喜欢两个人能够概括。 在人间,这种凌驾于喜欢的感情被称为爱。 爱很复杂,却也意外的简单。 不只是愿意朝夕相处,是能做包容对方的一切,恶意善意,爱意恨意。是不可替代,独一无二,是为了对方能够付出一切的单纯。 云知染现在知道江丛靡的答案是什么了,也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哭。 天道不会哭,天道没有感情。 但是云知染有。 …… 命运向来弄人。 江丛靡的生命线陡然截断,迈入终点。云知染脑海中的一根弦骤然崩断,跳动的心脏骤停。 - 修仙界内。 时隔千年,耸人听闻的大乘雷劫再现。 比任何一场合体天劫都要浩大的阵势迫不及待地在众人面前露面。 大乘天劫之下,江丛靡神色平静。 他高估自己了。 江丛靡本以为他可以撑到飞升,可以撑到云知染如约回来。 然而事实告诉他不行,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无病呻吟。筋脉寸断后背扔进万魔谷时都没吭一声的江丛靡,现如今正面对虚空叫嚣着无法忍受的痛楚。 他是没用。 连见一眼自己的爱人都做不到。 不过还好,他的意中人是天道。 有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知知还愿意见他的话。 可惜他连训诫崖都没资格去。不过倒是随了知知的意,他这么听话,最后一次,会来的吧。 没有云知染,江丛靡无心活命。 满怀期冀的眸子没有再度陷入绝望。 江丛靡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知知……” “终于愿意来看我了吗。” 故人眼前,江丛靡却连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来。 人性本就贪婪。 一旦奢求被满足,人类只会更加贪婪。 江丛靡不甘心,但很快释怀。至少死在云知染手里,他能释怀。 撤离周身尽数魔气,江丛靡傲然立于劫雷之下。 他自知必死无疑。 “轰隆隆——!!” 天地动荡,峰峦丛山都仿佛为之一振。 深入骨髓,撕扯灵魂的痛却并未如期而至。 一个有力的,温暖的拥抱取而代之,十分震撼、亦万分真实。 周遭的所有声音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熟悉气息紧紧地环绕包裹,肩上衣料被水晕染出深一阶的颜色,埋在肩下的小脑袋颤抖呜咽。 “笨蛋江丛靡!” 酸涩的指骨微动。 慢慢地,垂在身侧的手臂抱住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缓缓收紧。 “知知…” 小心而微弱的声音伸出试探的脚步,生怕惊跑了美梦,捞得一场空。 云知染喉间发涩,再挤不出一个音节,但更加澎拜的心跳足以说明一切。 一个失而复得,一个恍然拥有。 谁都不知道这场天劫是如何消散的,而唯二知晓因果的人此刻正远在别处。 …… 府邸受天道灵力的保护,无论外界风云浪涌,小小一方天地依然如故。 两人无言,数不清暴动多少次的魔气乖顺地伏总天道灵力之下。 转眼变成小白团子的云知染跳到躺倒的江丛靡身边,蓄力一跃,稳稳落在软乎的腹部。 白烟散去,云知染的嘴角大大方方袒露笑意。 “江丛靡,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毫无准备的大乘天劫,不见分毫的抵抗求生,等待着江丛靡的原本是冷冰冰的阿鼻地狱。 “知道。”墨瞳情深,紧凝住眼前人,“可我想见你。” “你现在已经见到了。” 江丛靡的眉眼柔和许多:“……还会走吗。” “这段时间我看到了很多很多事,体验过许许多多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情绪。” “或许你说的没错,天道本就无情。” 温软的手掌撑在胸|膛之上,少年赩炽色的眸中只倒映着一人的身影,好似所有的光辉只为眼里一人闪动。 清朗软糯的声音再一次,道出坚定到如同天地准则一般的话语。 “但是云知染最喜欢江丛靡了!” “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 江丛靡喉头滚动,身心交叠的双层躁动如烈火一般吞噬着江丛靡的理智。 “那知知可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哪怕声音可以抑制,可欲望会从各个方面展露自己的放肆和张扬。 或是眼神,或是肌肤相触,或是…… 滚烫的热量自触碰之地逐渐蔓延到全身,云知染却毫不在意。 少年主动俯身,落下了一个湿润而青涩的吻,而回应他的是忍耐许久的掠夺和恣意。 …… 大乘天劫后的整整十日,整个修仙界掀来翻去了不下十遍,却依旧无一人知晓两人的踪影。 有人传说两人双双在雷劫之下阵亡,又有人说凭空出现的仙人手握秘术,可以强制遣散必死之劫,更有甚者传言两人本就是仙者转世,濒死之际被天地一齐捞回了上界。 传言秘闻愈加离谱,最为头疼的是曾经和两人接触过的所有人。 柴荒和钟景不必说,双双位居全修仙界的寻人名单之首;夜惊行踪飘忽不定,与恨不得返祖吃人本性的穷奇屈居第二。 灵仙宗被踏破了门槛,同期交好的温苍被变着花样的相同问题问到精神恍惚,混迹于各大情报之中的之迩销声匿迹,需要照顾契约灵兽的之翼无处可逃,无奈用上了各种手段将人拒之门外。 就连陆叙和小天狐都惨遭连坐,更有甚者纷纷前往壇江宗拜会,当初被抓去威胁钟景现身的仙尊都没能逃掉各种旁敲侧击。 整个修仙界乱成了一团和谐的大杂烩。 云知染知道,但没能理会。怪就怪某位当事者实在太过黏人…… 扒拉着床帘目送江丛靡离开,云知染尽职尽责,翻览完近日修仙界的风波后重重叹了声气。 他的做法合理合规,但是要怎么对修士们说明强行驱散大乘天劫的事? 他说出口的全都是事实,唯一能钻空子的是隐藏下来某些重要因素,抹去哪一部分作掩饰好呢,说是命格特殊? 唔…说起来也不知道气运之子现在怎么样了。 盘底重重砸在桌面的巨响吓得云知染一激灵。 “吃干抹净还想溜……” 云知染眨了眨眼。 溜? 等等…!他应该没有边想边碎碎念的习惯吧!!! 不等云知染确认,江丛靡复燃的怒火捷足先登,即使确定曾经没有边想便说的习惯也无济于事。 因为已经出大事了! 江丛靡披着件单薄的中衣,散下的墨色长发随着俯身的动作缓缓滑落。 低哑的声音裹挟着欲望自耳畔传来,是提醒也是强调。 “身为天道,不应该以身作则么。” 以、以身!? 云知染目移,熟若无闻。 兔兔听不得这话。 他才从惨烈的记忆中爬起来! 大过分!超过分!! 完全没有理过他的话,极度放肆!!! 哼! “我没有作则吗!”云知染气鼓鼓地看向他。 江丛靡不置可否,嘴角轻扬:“屋里只有你我,知知却想着其他的男人……这个大的禁忌,知知不会当作没发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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