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自己开车了。” 沈吉抱着骨灰盒默默迈步。 面对沉重的生离死别,骆离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一直走到马路边,才借着路灯看清沈吉的模样,叹息说,“你再瘦下去就该消失了,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沈吉勉强笑了下,走到车边,把骨灰盒稳稳地放在副驾驶座上,然后道:“谢谢你跑了一趟,我外婆会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骆离追问,“虽然画画很自由,但多少也该做点其他事,多接触接触人。” 沈吉对未来没有太多期待,只回答:“再说。” “跟我回港岛吧。”骆离忽然很认真,“我来照顾你。” 这话终于让沈吉看向他的眼睛,觉得好笑似的:“照顾我?” 骆离态度直接:“你想过什么生活,想做什么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会努力让你活的高兴一点的。” “这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我误会了?”沈吉前半句语气轻松,转而又冷淡下来,“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实现不了。” 骆离有点没好气,拧眉说道:“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哈,干吗讲这么纯情的话?”沈吉反应平静,“再说和那没关系,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不顾骆离的阻拦,直接开着车走了。 东花的夜依然流金溢彩,明灭的光照在沈吉的脸上,让他迟迟地发现,原来方才那么痛苦的泪水,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干涸了。 眼泪当然会消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会消失。 但为什么……每每想起江之野时几近窒息的痛,却从来无法产生任何变化呢? 沈吉无声地驶入了东花的夜中。 * 随着宋丽娟的离世,年画店也失去了它应有的生机,如今沈吉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花林晚恢复正常时,第一个要求就是不再种花了,以前江之野让沈吉去和外婆学种花,这几年确实学了不少,但人一没,就真的种不了了,因为看着花开花落,便会不断地想起从前的日子,那种感觉实在难熬。 之后,他开始沉迷装修,把江之野之前买的那个大平层全部重新拆了,亲自画设计图、亲自挑材料,甚至亲自上手干活……好像可以用无比繁琐的事情填满空洞的生活似的。房子从冬天装到夏末,当他终于等到空气达标,抱着呆呆住进去后,又是冷风渐起的日子了。 天真的猫咪把每个房间都逛了一圈,最后心安理得地在阳光中舔起了毛。 沈吉安静地望着它,忽然又有种想从楼上跳下去的冲动。这感觉很久不曾出现,结果仍未曾消失。 时间过得好慢啊,但流动如此缓慢的时间,也足足过去了七年。 呆呆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溜达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沈吉捞起猫咪抱住它说:“我想外婆了。” 呆呆喵了一声,用小脑袋靠住了他。 * 新年前后,沈吉去了趟北海道。他当然没靠近获麟出现的那座山,也没住进曾和馆长住过的酒店,只是找了间还不错的民宿,每天喝喝小酒、泡泡温泉,来了精神就画两天画,心烦了就一连睡上二十个小时,依然是得过且过的状态。 某日大雪纷飞,他在居酒屋里独自发呆,酒喝了两杯,面前的食物却没怎么碰。 正要再倒酒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却把酒壶拿走了。 沈吉疑惑侧头,望见个稍显陌生的年轻男人,努力想了想,才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找到过去的影子:“……找我有事?” 来者是吴弥尔,三年前他被遣送回日本,如今应该已经自由了。 看样子,这家伙被心印搞得一团糟的身体好了很多,至少看起来像个健康的人类。不过听秦凯说,吴格予的状况却不怎么样,可能要步吴家人的老路,没几天活头了。 吴弥尔哼了声,坐到沈吉身边:“你来这干什么?缅怀过去啊?” 说也奇怪,心印消失后,那些剑拔弩张的关系变得毫无意义,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也便自然而然变了味道。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纷争本来就和他俩没有关系,他们都曾是受害者。 沈吉抢回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闷闷地喝着不讲话。 “你现在……就每天这么混着吗?”吴弥尔眉头紧簇地打量沈吉,“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老这样啊。”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很正常,被他讲却古怪的很。 沈吉有点微醺,眯着眼睛嗤笑了声,眼神却是冰冰凉凉的:“不然呢?我该有什么宏图大志,你帮我规划一下?” 吴弥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口嘲讽:“以前我怎么没觉得,你是那种为了个男人就是去自我的人,恋爱脑有什么意义?” “男人?”沈吉小声嘟囔了句,“江之野不是人。” 酒意带来的绯红让他白皙的面颊有了几分血色,明明该是憨醉的神态,表情却清醒到令观者揪心。 吴弥尔想不明白:“至于那么爱他吗?其实你们也没认识多久啊。” “爱……吗……”沈吉说不出什么浪漫笃定的话,最后只回答,“你不懂。你找我到底干吗?” 吴弥尔呵了声:“不干吗,只是听说你来日本了,多少想见一面。其实我还挺关心你过得怎么样的。” 沈吉不禁笑起来:“馆长以前跟我说,你喜欢我,真的吗?” 吴弥尔无语地看他半晌:“我羡慕过你……但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有点可怜你,可惜我也没办法让你好起来。” “怎么才叫好起来呢?我不知道。”沈吉喃喃自语,“怎样才算是好好生活呢,我也不知道。” 吴弥尔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沈吉盯着空气说:“现在我猜着,江之野离开之前,已经知道是这种结果了,所以他才给我留了房子和钱,那是他所能理解的,一个人类安稳度日所需要的东西……可是,我宁愿没钱,什么都没有,还在勤勤恳恳地打工,还住在我的小卧室里,每天吃外婆做的饭,我想让一切恢复当初……” 吴弥尔并没有撒谎,他望着沈吉的眼神里,最深重的东西就是同情。 沈吉苦涩地嗤笑:“可惜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了,我只能接受现实。” 其实来之前,吴弥尔准备了很多话来劝他,可现在却完全不想多说了,他举起杯子和沈吉碰了碰,将微辣的酒一饮而尽,最后道:“医生说,我哥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也想接受现实,你教教我,难不难?” * 东花的春风总是吹的很早,沈吉过完春节就回来了,他在旅行时积攒了点力气,回来后主动去面试了个画展管理人的工作,打算多接触下社会。 虽然沈吉没什么工作经验,但对美术作品的理解和非常吸引人的外表还是让画廊老板欣然录取,这样以后就可以认识些艺术圈的男男女女,多些事情做吧? 不知道忙起来之后,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会不会好过一些。 由于车被送检了,沈吉便进了地铁站。等地铁的时候,他想起最近又有卧轨自杀的新闻。 其实如果活得太痛苦了,自杀是一种很轻松得逃避,只是那些幸福的人无法认可。 沈吉对着黑洞洞的地铁轨道垂眸轻笑:我再努力一下,活到三十岁好不好?要不然,就活到给呆呆养老送终的那天……更漫长的未来,就真没办法想象了。大家都在朝着什么目标努力的活着,可是活着本身,真的很有意义吗? 胡思乱想时,地铁呼啸而来。 沈吉无精打采地走了上去,转身朝着门外叹了口气。 可就在门关上的一瞬,他忽在进站的人流中瞥见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再想看清楚点时,地铁却已经开了。 沈吉石化在原地。 是看错了吗?还是脑子太乱产生了幻觉? 不,不会看错的,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 迟一步回神的沈吉把手从牛仔外套中抽出来,急着想让地铁停下,转念又意识到那是天方夜谭,才心急如焚地凑到门口,试图第一时间在下一站下车。 没有看错,不会看错吧? 沈吉望着自己在玻璃上的惶恐倒影,简直要哭出来了。
第175章 无相博物馆 为什么地铁会开的这样慢? 沈吉头脑空白地在下一站下车, 而后登上了反方向的地铁。他于无比焦灼中心生埋怨,可待到地铁真要到站时,又希望它能慢些走, 别让失望太快到来。 时间不会被任何心念打动, 地铁终究还是停到沈吉上车的地方。 他完全是凭着本能随拥挤的人群走下去,目光茫然扫过熙熙攘攘的混乱, 转刻便定到某处,再也没力气多走一步。 江之野竟然真的站在那里, 安静地等待着沈吉。 整整七年过去了,几乎所有人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可他却没有,依然是独特而潇洒的长发, 依然是英俊深刻的眉眼,就连身上的白风衣, 也是曾经穿过的一款, 就好像……他的离开仅在昨天。 沈吉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毫不自知地笑了下, 而后便又红了眼眶, 精致的五官都在极力控制情绪中扭曲了起来, 眼泪却还是完全失控,仅花过一秒就顺着面颊流淌下去,滴落到空气当中失去了踪影。 江之野终于大步走来,他的目光仍专注深邃,给人种深情的错觉。 沈吉不敢相信似的颤抖地抬起双手, 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如同落水了似的抓住就不肯放开,只可惜嘴唇颤抖得太厉害, 根本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之野神情复杂而不忍,多半有很多想说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好久不见。” 多熟悉的声音啊,熟悉到沈吉都快想不起来了。 他一瞬间便像碎了似的,拽着他胳膊缓缓蹲下,狼狈地大哭起来。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自然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更有甚者已经偷偷拍起八卦的视频。 好在馆长从来也没在意过世俗,他缓缓单膝蹲下,用力拥抱住哭泣的沈吉,用大手覆住了他的短发,轻声说:“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沈吉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像个走失了的孩子,那些他为自己打造的麻木伪装碎了一地,哭到实现模糊,喉咙生痛,拼了命发出的声音,却拼凑不出完整的话语:“……想……你……想你……了……” * 根本就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 直至沈吉哽咽着用指纹打开门锁时,仍然拽着江之野的胳膊,摸着黑开灯,给他找拖鞋,脑子里仍旧空空如也,却一直倔强地拽着不放。 江之野淡笑:“你松开我也不会消失的。” 沈吉这才回过神来,放松了已经有些麻木的手指,发现馆长的风衣都被自己拽出了深刻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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