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端着个空盘子路过,瞧见他不禁满脸无奈地上前搀扶:“小兄弟,怎么没大夫给你瞧瞧啊?” 沈吉尬笑:“我算什么身份……这话真见笑了。” 厨娘主动扶住他,一双干活的手意外的有力气,差点直接把消瘦的沈吉凭空架起来,她叹息道:“那我送你好了……你是江公子房里的吧?我认得你,你是长得最好看的画童。” 现在听到这种夸奖属实令人笑不出来,沈吉艰难迈步:“姐,怎么称呼?” 厨娘说:“你叫我雪姐就行,房里有药吗?” 沈吉点点头。 厨娘松了口气:“那还好,我给你烧点热水来,这种伤得清理干净了才好得快。”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但至少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显出任何恶意,沈吉小声说:“多谢啦。” 雪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不是我数落你,那五灵散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瞧,连吴管家自己都避之不及,你却非要吃,赶紧戒了吧!” 沈吉这角色没什么文化,也没多少头脑,染上毛病后肯定是有点害怕的,但又因吃不住那份药瘾之苦,始终不肯听江之野的话,而今被陌生人指出,心里更是尴尬居多。 好在雪姐并未喋喋不休,瞧见兰花院子便高兴道:“到了!快进去好好休息。” 她的手布满老茧,即便拎着沈吉也走得飞快,沈吉收起观察的目光,听话地点了点头。 * 满盆荡漾的血水,触目惊心。 原本沈吉是很不好意思被陌生异性疗伤的,但雪姐的年纪看起来比他大很多,举止又磊落,反倒难以拒绝。 她动作娴熟地帮沈吉上了药,又给他套上全新的长衫,叹息道:“塞翁失马吧,刚好借这个伤躲两天,不然撞见洞主再惹上新的麻烦就更不好了,听说这回洞主是临时决定来的,多半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沈吉趁机打听:“什么事?为了《妙染》吗?” 雪姐愣了愣,然后笑:“能完成《妙染》当然可以解了洞主最大的心病,毕竟白无痕已经死了五年了。” 没想到她只是在岛上干杂活的人,却张口就能提起这个话题,沈吉难免生疑:“连你都这么清楚啊……” 雪姐仍保持着浮于表面的笑意:“天下谁人不知?” 由于皇帝爱画,本身也是位名家,南梁确实以画为尊,那些贵族们往往愿意为了好的作品一掷千金,有《妙染》这种未完成的杰作,惹关注真不足为怪。 沈吉好奇:“所以,那白无痕怎么没画完就死了,难道也是因为五灵散的副作用吗?” “他是个天才,不需要那种东西。”雪姐飞速回答后,又弯弯嘴角解释说,“是厨房里的伙计告诉我的,听说那白无痕打小就会画画,十五岁成名,至今未有人能超越。” 沈吉点头:“所以真奇怪,怎么就死了呢?” 雪姐倒没陪他深究这个问题:“不是都讲他得了什么病,加上日夜绘画,耗损心神过度而亡吗?哎,那些事早都过去了,你还是别胡思乱想,我还得回厨房候着呢,你安心养伤吧,别沾水啊。” “多谢啦,姐姐以后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沈吉客套话张口就来,很乖巧地目送她离开此处,而后才在心里念叨,“这人有问题,肯定有目的。” 梦傀:“接近你应该是为了臭猫吧?你有何用?” 沈吉:“……” 此时外面的奏乐声更加鲜明了,那种类似于宗教乐曲的婉婉仙音是东极洞天伪装形象的极好工具,多半是宴席开始,到了让画师们依次献画的关键环界。 沈吉心里好奇的很,无奈挣扎着下床,转瞬却狼狈地摔在地上,全身疼得跟散了架似的,根本没可能前去偷看了。 梦傀毫不心疼,甚至表示嫌弃:“你可省省吧,就这幅尊容,去了又得鞭子二周目!” * 三青斋中央的广场上,的确在上演盛大的献画仪式,百名画师卑微地跪坐在位,等待着久违的洞主发布命令。 按年龄来说,洞主粱参横已过不惑之年,但他看起来仍旧相当年轻,只不过神情冷酷且高高在上,叫人捉摸不透这个人的真实想法,难生亲近之意。 而他身边则静坐着位颜值已然完美到了梦幻的程度,却更加看不到半丝人类情绪的美男子,正是洞主唯一的伴侣,亦是五灵散的配药师,兰果。 两人就那么冷冰冰地坐在主位,仿佛等待着宣布众人生死,真当自己登仙了似的,周身都充斥着极荒诞的傲慢。 吴佑揣着手站在旁边:“两月未见,洞主很期待各位画师的作品,不如我们就免去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将近日杰出的作品献上,静待洞主鉴赏,如何?” 虽在问如何,但事实上当然没得商量,侍者们训练有素,依次端着画师们的作品走到粱参横和兰果面前,在亮如明昼的灯火旁边短暂停留。 粱参横一生阅画无数,多半立刻就能对作品的水平做出判断。 他面前摆着从“甲”至“癸”十二个等级的铜牌,象征着不同的奖励或惩罚,而其中以“癸”最令画师们恐惧,因为得到这种评价的人,通常便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所谓弃如敝履。 和其他艺术一样,画作亦以稀为贵。哪怕画师们技艺精湛,但如果过分重复过往的题材和内容,也很难一直卖得上价格,自然得不到洞主的青睐。 故而源源不断的创意,才是保证富贵和生存的前提,至于五灵散的出现,算是给他们强行提供创意的一种残酷方法。 有不少画师频繁服药,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随画上前几步,便显得摇摇欲坠,场面极为荒诞。 然而所有辛苦和牺牲在粱参横面前都毫无价值,他只看得见画作,给出的评价也多半公平,甚至因这次作品平平而始终未有任何笑意,更显得阴沉。 直至江之野带着幅《百鸟图》上前,洞主的眼里才终于有了些光彩,起身在长卷前观赏许久,拿起了“甲”等铜牌。 吴佑立刻宣布:“江之野,赏黄金百两。” 根本离不开这鬼地方,要黄金何用?江之野自然半点笑不出来,甚至有些神色凝重。 凝重并非因为人设或剧情,而是因为这个心印创造的副本种,角色实在太多,内容实在太复杂了……这当然是它能量强大的证明,因为每增加一个神志清醒的角色,就会让可能性——也就是熵——呈几何倍数的增加,所以当馆长一走到这个画作迭出的广场、看到副本规模时,心情便不由变得沉闷了起来。 相反,粱参横反而浮现出笑意:“不错,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不枉费我对你的一番苦心。” 苦心,指的是用计害死自己全家,还是指非把沈吉这个傻瓜强塞进自己的生活里呢?江之野淡淡垂眸,不喜不怒。 好在粱参横没有继续多说什么,招了招手。 下一个上前的是笑意盎然的颜灿,她显然是特意打扮了番的,苏醒半露,珠光宝气,比往日更显得明艳照人,而身边侍者所端着的,则是幅精心描绘的春宫图。 很难说这种画便意义全无,但颜灿显然是选错了场合,粱参横根本没任何机会跟她眉来眼去,旁边静坐许久的兰果便忽然站起身来,怒斥道:“放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东极洞天以洞主为尊,兰果的地位一直很微妙。 颜灿恃宠而骄,不肯低头:“怎么啦?” 兰果抬眸道:“你技无长进,越画越差,而今竟然以这般污浊不堪的东西来敷衍我们,是何居心?” 颜灿对画作毫无信心,却对自己有信心,立刻望向粱参横:“洞主,我的工笔明明毫无破绽!” 她虽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加之是这里唯一一名女性画师,以往粱参横多少会包庇她几句,这次却面色微僵,只问道:“距离上次看画两月有余,未有别的画作?” 颜灿好不努力,能拿出一副已算不易,自然沉默。 兰果冷笑了声:“果然是不思进取的东西,如今连脸都不要了!来人,杖刑二十,以示惩戒!” 听到这话,颜灿瞬间花容失色:“洞主饶命!” 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这回粱参横竟是沉默便等于默许的态度,完全没有表示阻止的意思。 守在旁边的侍卫立刻上前,强行把颜灿拽走,一时间广场上只剩下凄厉惨叫的女声。 而款款回到座位的江之野仍旧忧心暗藏,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人来人往,见他们个个生动无比,喜怒哀乐完全不同,便更对这心印的实力生出忌惮。 献画流程持续了约一个时辰,当粱参横给最后的作品亮出评价时,便是几家欢喜几家忧的句号,整个广场都弥漫着尘埃落定的微妙氛围。 万万没想到,吴佑又抬高声音,嘹亮喊道:“各位肃静!洞主有要事宣布!” 大家都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广场立刻重新死寂。 你们可能已经猜出来了,“我是要说《妙染》的事。”粱参横缓缓起身,抬眸说道:“《妙染》大家已经不陌生了,五年已逝,至今未能完成。半年后便是圣上的六十大寿,这回我们东极洞天是必要将《妙染》作为寿礼献上的,时间已然所剩无几。” 怪不得他今天阴云密布的,原来也是死到临头了,既然话已这么讲,说明那画是皇家明着要的,不给也得给。 江之野轻轻勾起嘴角。 粱参横继续道:“此事关乎整个东极洞天的荣辱,怠慢不得,五日后,请各位在此上交将《妙染》补全的小稿,到时我自会选择一位最优秀的画师去完成最后的杰作。” 这个突如其来的重要任务,难免惹得画师们立即窃窃私语:不管这人吩咐什么,向来是只捡好的说。虽然威胁半句未提,但小稿太糟的话,肯定要倒大霉的。 当然,也有个别画师信心膨胀,认为这事是自己一飞冲天的好机会,怯怯地鼓起勇气发问:“洞主,甄选有何标准?我们该如何准备?” 粱参横只回答了两个字:“完整。” 闻言,江之野眼里的忧色更甚,忽拿起桌上的酒盅一饮而尽,他去过那么多副本,没想忽在这刻横生出了种强烈的错觉:这个心印,怕是捉不住了。 * 尽管广场上气氛奇妙,粱洞主的晚宴仍旧持续到了很晚,待到终于散场,时间已经临近午夜了。 沈吉向来好奇心过重,江之野本以为那少年会跑出来偷看,但一路披着星辰寻回兰花小院,都没找见少年身影,反倒是进了自己的画室,才迎面闻到了股浓重的药味。 受了伤的沈吉还挺会找地方的,他发现主人床榻上的被子比较软,就爬来这里奄奄一息地养着,已经逐渐习惯了火辣辣的疼痛感,昏昏欲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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