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魇停还要说话,迟小晏抬手打断他:“再说了,你讲你不会认错他,可我跟你从见面到现在这么多天,你才认出我是什么神兽白泽,不觉得很好笑吗?” 魇停脸色微变,这让迟小晏有种报复的快意。 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精神病折磨到神经错乱了,无论是被高空抛物摔断骨头还是被剥皮抽筋,他受够了,与其跟着这么个阴晴不定的魔头,不如死了干净。 反正他本来也是该死的。 迟小晏久违地生出一点愉悦:“总不可能你剥了我的皮撕下我的肉,才发现我骨头上刻着白泽两个字吧。” 魇停脸上露出明显的悔恨和痛苦,好像这一刻刽子手和被害人居然能感同身受了。 “我不是……”魇停看到迟小晏有些癫狂的神色,理智地截住未出口的话语。他无声凝视迟小晏,慢慢除了腰带脱去上衣,将精壮结实的上身袒露在风雪里。 “如果你生气,”魇停摊开手,掌心幻化出一柄匕首,“可以把我的皮剐掉泄愤。” 真是想不到,原来这个魔头也有能察言观色、委曲求全的一面。 迟小晏冷笑:“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畜生。” 他不想再跟这精神病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雪山上,环顾摸索下山的路。身上这身衣服实在太过宽大,迟小晏捞起下摆比划着,想蹭在嶙峋尖锐的石块上撕掉一截,刚要动作就被魇停攥住了手腕。 “……这是你的旧衣,不要损坏。”魇停轻声道。 迟小晏本来想反驳,但顿了顿,转念开始用魔法对付魔法:“既然是我的东西,我还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魇停深深看他一眼,突兀地在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一下拍得迟小晏双膝发软,噗通跪了下去。他感觉身体里像钻进了千万蚂蚁正爬过每一寸骨头,虽然疼痛只是一瞬间,但他还是冒了满头冷汗。 魇停躬身将他搀起,温柔地擦拭他的鬓角:“现在合适了。” 视野的变化让迟小晏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双臂,魇停居然把自己的身体变高了。 为了不改变衣服,将他的个子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头不止。尽管衣服还是宽松,但至少下摆不会拖地一大截。 虽然身高一直是迟小晏硬伤,但他没想过会以这样方式二次发育。对魇停而言,这个行为不过是为了让迟小晏成为一个合格的“衣架”,根本没考虑过简单粗暴拉长迟小晏的四肢会让他看起来多么滑稽可笑,像个先天畸形的奇行种。 迟小晏看着自己几乎垂到膝上的手,从自己出车祸开始,这些天种种荒诞在他眼前走马灯般略过,此时终于有了一种世界如此荒唐的认知。 人总要死的,我早该死的,像这样毫无自我的苟且偷生有什么价值。 他不仅低估了魇停的疯魔,还高估了自己的意志。 迟小晏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夺过魇停手心那把匕首,转身决然跳下山崖。 翻滚的衣袍如此生动,恍惚与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一抹霜色重合。魇停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跟着飞跃而下,抱住了正在坠落的迟小晏。 怀里的身躯无比冰冷,匕首深深插进那截细弱的脖颈里,就连汩汩外流的鲜血也是凉的。 迟小晏已然濒死,脸上透着极度的苍白,那抹红成了他身上仅有的鲜色。 魇停像被扎到了眼,抱着他悬停在半空,并没忙着救人。 在魇停看来,世间生灵大多贪婪阴险,而迟小晏不仅贪生,还胆小懦弱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从始至终,这个凡人都没入过他的眼。 直到他变回白泽。 可惜白泽灵体实在虚弱,不足以维持太久。这具人类肉身毫无灵根,魇停已经打定主意要为白泽重塑躯体,目前这具早晚会被抛弃,所以他并不上心。 但没想到迟小晏会如此在意。 他突然意识到,即便迟小晏与记忆里的白泽相去甚远,但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怀中人的呼吸消失的瞬间,魇停低头,渡过去一口气。 你会回来的,白泽。 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魇停取下匕首,抬头遥望不妄山,静默几息,匕首随即化作一道墨黑雀影,振翅掠入茫茫风雪。
第96章 旧年因果 罗天大醮之后,不妄山一连下了七日的雪。 宋怀然是在第四天苏醒的。 那场法事算是耗尽了他的精血,如果不是后面封净替他分担,他或许挨不到黄泉之门关闭就要昏迷。 但即便是醒来,他也虚弱得无法下地,在人间开辟黄泉路有违天道,何况他还散了半数修为才将数十万游荡千年的魂魄稳固灵体,让他们得以超脱。 里外亏空,所以短时间难以恢复。 封净撩开床帏,榻上闲闲蜷在宋怀然臂弯里睡得正香。圆滚滚的脑袋压着宋怀然的胳膊,后者袖口里露出缠着绷带的手。 绷带是两小时前换的,颜色雪白,终于不再有血渗出。 宋怀然面白如纸,唇上也无多少血色,呼吸虽微弱但胜在平稳,不然简直就是个吃下毒苹果的白雪公主。 封净看了几分钟,担心闲闲压到宋怀然伤口,还是弹指将他变成人参原型。 接着放下床帏,将白玉碗里的药汁倒回壶里。 药房里赵祁正在摇扇子,他面前的八个炉灶里都在煎着药,黑褐的药罐咕嘟咕嘟冒泡,秦怀枝揭开盖子看了眼汤色,加了几味药进去,搅弄几下再度盖上。 “这炉改小火。”秦怀枝对赵祁道。 赵祁点头,熟练地抽出两根还在燃烧的柴弄灭。 呛起的烟灰直接糊上了他的脸,赵祁眯眼偏头咳嗽两声,额头却被柔软的织物贴上。 “别动。”秦怀枝淡淡道,弯腰用手绢仔细擦拭掉赵祁脸上灰尘,发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 “其实你不必做这个。”秦怀枝站直了垂眼看着他。 赵祁鼻间还留着手绢抚过的馨香,定了定神,才咧嘴笑:“然哥跟我也算朋友,他病了让我光看着不帮忙我也难受,再说我也没别的事可干。” 反正闭口不提自己其实是为了多一点能和秦怀枝相处的机会才腆着脸揽下这活儿的。 闻言,秦怀枝不置可否,倒了两杯茶,自己端着一杯走到门边凭栏远望。 赵祁起身擦手,乐呵呵地捧过剩下那杯,也来到秦怀枝身边,开始搭话。 “怀枝姐,我有个问题。都是修仙的,宋怀然身体还比封净好,他俩的伤口差不多深,怎么封净都痊愈了,宋怀然的伤口才止住血呢?再是凝血功能障碍,也不至于这么虚吧。” 这段时间宋怀然喝药跟呼吸一样频繁,要按照赵祁的思维,拉去医院输几袋血可能还见效快点。 但这个想法被宋怀然本人否了,他早在罗天大醮开始前就叮嘱过秦怀枝,不能送他下山,也不能让外人上山。 甚至在罗天大醮开始前一天,不妄山就封山谢客了。 宋怀然倒下前说过不要给他输任何人的血——赵祁不懂其中门道,猜测他们修仙的可能血跟凡人不一样吧。封净倒是蠢蠢欲动,但鉴于他自己失血量也不少,还是被秦怀枝制止了。 “怀然的体质,比较特殊。”秦怀枝抿了口茶,言简意赅。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赵祁摸了摸鼻子:“他法力那么高,怎么不把自己这个病给治好?” 风突然转向,雪花纷纷扬扬吹面而来。赵祁稍微侧了侧身,看到秦怀枝仍旧一动不动。 她凝望着风雪,又像陷入回忆,喃喃道“治不了。” 赵祁不通医学,只遗憾道:“先天的就是麻烦啊。” 秦怀枝张了张嘴,神色有一秒的恍惚。 先天的吗? 不是的。 秦氏夫妻早逝,宋怀然算是由秦怀枝一手带大。他身怀摘星骨,体质非比寻常,幼年从无病痛,纵使学步之际摔倒跌落,也从未出现任何皮外伤。 直到他三岁开始正式修行,他毕竟和封净不同,凡胎肉体承担不了摘星骨吸纳的天地灵气。于是师祖显圣,亲自为其脱胎换骨。 那年秦怀枝十四岁,她跪在清灵境,双手高捧着托盘,低垂的脑袋只能看到池子里蔓延越来越浓郁的血红。 她的手臂颤抖,感受到一根根骨头被随意丢到托盘上,掌门师父随即恭敬地将骨头捡来摆入那一具小小的棺材。 弟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秦怀枝终于忍不住抬头关切地窥视,却只看到师祖模糊的高大背影——以及从对方臂弯里垂下的、一条软绵绵的小胳膊。 被剖了骨头的胳膊,就是一条鲜血淋漓的肉。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都是秦怀枝的噩梦。 被换骨只是开始,宋怀然的血肉也要具备吸纳灵气的资质。于是他开始泡药浴——为了达到师祖要的效果,他不得不划开自己的皮肉来淬炼体魄。 还是因为摘星骨,他纵使给自己造成伤口也很快痊愈,于是师祖再度出手,赐予宋怀然受伤难愈的体质。 二十多年过去,依旧没能复原。 “怀枝姐?”赵祁试探唤她,手挡在她眼前,“这样看雪,容易吹到眼睛里去。” 秦怀枝回过神,偏头看了赵祁一眼。 赵祁这才收回手,继续刚才的话题:“封净爹妈死得早,宋怀然又有这个病,你带他真是太难了。” 杯里的茶水已然冰冷,秦怀枝随手泼远,将杯子放在一边,语气平淡:“习惯了也就还好。” 赵祁一本正经:“不要这么说,你那个时候也还只是个孩子。” 秦怀枝怔住。 赵祁把茶壶拎过来,将她的空杯子倒满热茶,这才把杯子推过去。 “有的时候我希望我能早出生二十年,早一点遇见你。”赵祁无所谓地耸肩,“或许资质没法改变我依旧不适合修行,但至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会帮你分担。” 秦怀枝微垂着眼看他,这张清俊白净的脸上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吊儿郎当,但眼神很亮,几乎把人灼烫。 攥紧了手边的水杯,秦怀枝刚张口要说话,就听到封净问:“怎么都在外面吹风。” 赵祁转过身愤怒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影响别人谈恋爱不怕被雷劈吗?! “这儿是仙斓岭,是我的房,”封净睨他一眼,提着手里的药壶进屋,“再逼逼收你门票信不信。” 赵祁骂道:“有异——有同性没人性的狗东西,你良心呢?老子这几天都快被烟熏成腊肉了,守在这儿煎药是为了谁?” 封净把手里的药罐搁回炉灶上,无声地望着他,视线偏到秦怀枝身上。 你说呢? 秦怀枝置若罔闻,皱了皱眉:“怀然没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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