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过焦虑,路过林中湖时都没注意到树上的人。 苗秋儿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折腕隔空投下,叶根精准插在了楼珏发髻上。 突如其来的力道将楼珏推得趔趄,他取下叶片回头,看到了坐在树上晃腿的苗秋儿。 “……小秋?”楼珏有些惊讶,“我正想去找你。” 他走到树下,抬头仰望苗秋儿,伸手做出拥抱姿势:“下来吧,摔到可怎么办?” 少女盯着他,摇头。 她态度坚决,楼珏无法,只好席地而坐。 “我们相隔得这样远,真是太不方便了。”楼珏无奈,“你把小翠从我身边叫走,我连和你传个话的机会都没了。” 小翠是苗秋儿送他的一只翠鸟,二人定下关系后,苗秋儿每次来找他前都会让小翠提前告知。 只是那晚在蛊洞……苗秋儿元气大伤,维持不了和小翠的联系,便把它收了回来。 上一次见面本来是想把小翠拿给楼珏的,可对方突兀提起族内密辛,闹得不欢而散,小翠也就还跟着她。 闻言,苗秋儿思忖片刻,手放到唇边吹了个宛转的口哨。 不多时,楼珏便听到羽翼扇动的声音,许久不见的小翠鸟落到左肩,在他衣裳上蹭了蹭喙。 “……你原本也是准备来找我吗?”楼珏随手摸了摸小翠鸟,看向苗秋儿。 后者稍作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楼珏心里酸涩:“小秋,我知道你不喜我提天妖蛊,可——” 苗秋儿双眼微眯:“可什么?” 楼珏抿唇,无妄交代过不可向苗秋儿透露滇军意图进犯连阴境一事,恐其藏匿蛊虫,惹怒圣上得不偿失。 “……没什么。”楼珏含糊道,“我以为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了,可你连这种小事都不愿告诉我。” 苗秋儿脸色骤冷:“小事?你既对天妖蛊一无所知,事大与小,又有什么资格评断?” 她的眼里暗藏怒气:“何况,你对我无话不谈了么?” 楼珏心里一紧,见苗秋儿跳下树要走,连忙拉住她,低声下气:“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我的姐姐有孕在身,不知道哪里来的传闻说天妖蛊可以保胎,我才想着问问你。是我不知轻重,你打我骂我撒气都可,但别不理我。” 苗秋儿停下脚步:“你的姐姐?皇帝的妻子?” “是妃子不是妻子……”她一直不太能理解汉人一夫一妻多妾的习俗,楼珏也没多废口舌,“总之就是不太好,没有天妖蛊保不住。” 苗秋儿:“天妖蛊不行,但我可以为你想其他法子。” 楼珏大喜过望:“当真?” “我正在炼安胎蛊,还有几日便成了。到时候给你姐姐服下,胎儿自然会平安。”苗秋儿说着,飞快地扫了眼楼珏。 对方仍旧一脸喜色,喃喃道那真是太好了。 苗秋儿抿唇,心里泛起一点难言的失落。 “……天妖蛊到底是……算了,”楼珏话说到一半,自己打断,“你不愿意就不提了。” 苗秋儿挣扎许久,还是道:“天妖蛊是我们族内传承千年的护族圣蛊,是庇佑连阴境的神灵,我一直在侍奉它。知序哥哥,天妖蛊很危险,被它盯上会变成怪物的,你如果不想害死我,就听我的话,不要再问了。” 苗秋儿以为说到这种程度就能断绝楼珏对天妖蛊的好奇,殊不知她对天妖蛊异变后果的含糊其辞,反倒让楼珏犹豫起来—— 这样可怕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要让苗秋儿留在身边。 再见到无妄时,楼珏先说了苗秋儿要给姐姐提供安胎蛊的事。 “如此,是不是就不用出兵连阴境?”楼珏问。 无妄微笑:“世子,圣旨上说的是让王爷带着天妖蛊进京面圣,可没提到安胎蛊。” 楼珏脸色苍白:“要天妖蛊……不就是为了安胎吗?” 无妄的脸上闪过一丝嘲弄和怜悯,随即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圣意难违啊世子殿下,要救王爷和连阴境,只有世子告诉贫僧如何进入连阴境,贫僧自行取来天妖蛊,万般难处,均可轻易化解。” 楼珏咬牙不言。 少年人藏不住情绪,无妄看到对方脸上挣扎之色,循循善诱:“天妖蛊会惑人心智、侵蚀魂魄,若是哪一天圣女侍奉出了意外,她会被天妖蛊吞噬的……” 楼珏听得心头一跳,手掌也紧紧攥成拳头。 ……平心而论,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苗秋儿终日与虫蛇猛兽为伍,若再加上一个万分凶险的天妖蛊,楼珏甚至可以预见自己婚后日夜为苗秋儿提心吊胆的模样。 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苗秋儿、父亲、姐姐、阴暗蛊洞里密密麻麻的陶罐、攀爬蠕动的蜈蚣毒蛇……和明黄圣旨。 楼珏声音沙哑:“你有几成把握找到天妖蛊?” 无妄压抑心中狂喜,用沉稳的声线道:“世子放心,绝无差池。” “……生陷谷里,有一片林中湖。”楼珏缓缓道,“背湖南行二十里,会看到一道瀑布。瀑布旁有古藤蔓,从左往右数地十七根,拉下便能看到瀑布后面的路。穿过峡谷,就是连阴境。” 无妄立刻站起,袈裟一抖便旋出几只乌鸦,飞向半空转瞬消失。 几息过后,无妄指尖黑雾乍起,凝成一根墨色鸦羽。 他颊边肌肉微微颤抖,闭目几个沉重呼吸才按捺住狂热的心。 “世子果然坦荡。贫僧还有一事,请世子相助。”无妄道,“中秋之日封蛊拜月,贫僧欲在那时进到连阴境寻天妖蛊……不过圣女有驭蛊之能,若是撞上,恐怕横生枝节。世子可有法在八月十五将她叫来安滇城内?” 楼珏也担心无妄寻蛊心切伤到苗秋儿,便召来小翠鸟,写了一份信,道自己已将二人婚事告禀父王,请她八月十五入府参加家宴。 如此写法是有私心在的,他想逼楼誉接纳苗秋儿,若不借此机会,实难说动固执的父亲。 “父王那边……”楼珏看向无妄,后者立刻会意,接过话道:“世子无虑,家宴一事贫僧定会说服王爷。想来好事不远矣,恭贺世子。” 楼珏揉了揉狂跳不休的右眼皮,在心悸中放飞了小翠鸟。 苗秋儿将楼珏给自己置办的衣裳挑了几件叠进包袱,出门时苗婆婆将刚制好的雄衣塞给她。 “让他试一下,记住哪里不合身,拿回来我再改一改。”老人摸着苗秋儿的额头,神态温柔。 苗秋儿嗯了声:“等陪楼珏去京都救了他姐姐,我立刻回来。明天封蛊拜月,我不在连阴,让大家都小心些。” 苗婆婆点头,往外摆手:“去吧,出远门照顾好个人。” 山里的野桂花开了,苗秋儿走到峡谷时四周忽地起风,她在浓郁的花香里回头,身后满月当空,月华如练披在一座座吊脚竹楼上,烛火稀疏,万籁俱寂。 苗秋儿驻足许久,还是转身走入峡谷。 这回走的路与往常不同,楼珏信里说要让她带上安胎蛊一起去京都救其姐,所以见面的地方与去安滇王城完全相反。 破晓时分她来到约定的地点,却没见到楼珏,只有一辆马车和两个小厮丫鬟。 这两人她倒是认识,是楼珏在别苑教她练剑时近身伺候的人。 小厮牵着缰绳,朝苗秋儿拜了拜:“姑娘,世子让小的在此接您,他已先行一步,在贤城等候姑娘。” 苗秋儿皱眉:“贤城?” “从此地北上九十里,便是贤城。若今夜不歇,至多明日便到。”小厮垂首,奉上楼珏的贴身玉牌。 苗秋儿接过,不明白楼珏怎么会抛下自己先走,但对方的气息确实在北方。 她最后还是满腹困惑地坐上了马车。 车内燃着熏香,苗秋儿本就赶了一夜的路,此刻闻着更是昏昏欲睡,尽管心绪不宁,却还是皱眉阖眼。 马车后方,安滇王城逐渐被风沙掩盖。 “父亲!”楼珏被严严实实捆在王府厅堂,他看着一身甲胄的楼誉,心中的恐惧攀升到了极限,“你答应过我不会出兵的!” 楼誉剑眉倒竖:“逆子!国师来的第一日,就带来了皇上踏平连阴境的圣旨,你是想让为父抗旨吗?!这可是死罪!” 他看着双眼血红面目狰狞的楼珏,顿了顿,冷硬道:“我劝你趁早对那妖女死心,国师截了你的信鸽,已将那妖女哄骗出连阴,他会在贤城亲自斩除此祸害。” 楼珏表情呆滞一瞬,发疯般从地上挣扎起身,目眦尽裂:“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楼誉一脚将他踹回地上,怒其不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说着用力在楼珏后颈捏了把,暴动不止的人忽然就昏死过去。 “传我号令,大军潜伏在瀑布口南二十里外,等那妖女出来后,急行入境。”楼誉面色阴寒,“进入连阴境后,凡遇活人,无论男女老幼,全数诛杀!” “是!” 苗秋儿在梦中打了个冷颤,猛地惊醒,马车还在行驶,她挑开帘子,入目无尽荒野,东方晨曦微露,金光撒在稀疏植被上。 “……怎么还没到?”苗秋儿蹙眉。 走了这么走,楼珏的气息竟然越来越淡了,好像根本与对方背道而驰。 苗秋儿本能觉得不对,立刻翻身跳下马车。 “我要回去。”她面无表情道。 小厮和丫鬟为难道:“姑娘且忍耐片刻几个时辰,就在前方了。” 苗秋儿利落转身,步履飞快地往来的方向走。 心里有种莫名焦躁,脚下越来越快,正准备召只飞禽载自己一程,身后忽然传来马蹄踏踏。 苗秋儿回头,看到白衣男子骑着策马而来。 马是照夜。 苗秋儿缓慢转过身,看到楼珏在自己跟前勒马,对方的笑容温柔和煦:“小秋,我来接你了。” 苗秋儿盯着他,眉毛深深拧起:“你不是楼珏。你把他怎么了?” “楼珏”攥紧缰绳,笑容不变:“小秋,你在胡说——” 话音戛然而止,地面陡然裂开,数不尽的虫蛇涌出,似一个即将封口的巨大茧蛹包裹住“楼珏”,蠕动时泥土簌簌掉落,腥湿气息蔓延开来。 “数到三,”苗秋儿冷淡道,“不说就吃了你。一,二……” 蛇信舔过少年俊秀脸蛋,竟直接撕了一张人皮下来,露出一个点着戒疤的脑袋。 毒虫来的太快,无妄的经脉已经被封住动弹不得,他实在没料到这双相蛊女驭蛊本事如此高深,还没真正开始交锋就败了。 “你还关心他,”无妄邪笑道,“那你的族人呢?楼珏说了进连阴境的路子,已经带兵杀进去了……这个时候,你赶回去正好给他们收尸——” 一条人粗的花蟒忽地张口,干脆地咬掉了那颗光秃秃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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