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世界线的走向来看,所有参与《世间》游戏并失败的玩家,都将会在游戏结束之后,回归到自己原本的世界线中,并且回到他进入《世间》时的那一瞬间。所以即使苍行衣坠楼了,他从《世间》离开回到现实的那一刻,也仍然在坠落的过程中,不会立刻死去。 从苍行衣回归现实到落地,这中间不到一秒的瞬间,就是不见寒最后的机会。 他不敢有片刻迟疑,攥住那条世界线,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强硬地干涉了它。紧接着,他的身影骤然以实体出现在半空中,在急速的坠落中,追上了已经快要落地的苍行衣。 他竭尽全力,朝苍行衣伸出手。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紧紧抓住了苍行衣的手臂。 下一刹,他用力拽住苍行衣,拉着苍行衣一起闯进世界线洪流的罅隙中。 他们一同摔倒在不分上下四方的黑暗里,这里是无边无际的虚空,只剩他们两人停留在黑暗中心。七彩斑斓的世界线绕过他们身侧,从两旁流过,让他们所在的地方成为了一座被独立出来的孤岛。 在这片狭小之地,空间不会变化,时间停止流逝,能够活动的只有他们两人。 苍行衣还没回过神来,不见寒率先起身,走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衣领提起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掌毫不留情,把苍行衣打懵了。他微微侧着脸,目光怔怔停留在不见寒身上。 “我要怎么称呼你?”不见寒用沙哑的声音问他,“宝贝,老婆,苍行衣?还是应该叫你不见寒,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苍行衣不知所措:“你……全都知道了?” 不见寒松开手,用深呼吸来压制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双手的颤抖。 苍行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满脸都是等待被审判的惊惶和绝望。他气得抬起手,想再扇他一耳光,可是手僵在半空中,怎么都打不下去。 “我总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一点东西都不肯跟我透露了……” 不见寒缓缓放下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解头痛,感觉自己要被苍行衣气昏过去。 但是从理智上来说,他又非常清楚,苍行衣的选择是对的。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苍行衣是谁,知道苍行衣是曾经放弃了理想的他,很有可能会毫不犹豫,想尽一切办法杀了苍行衣。因为这是他和苍行衣的共识,一个放弃理想的不见寒还不如死了,不应该活在这世界上。 可他们这一路相遇和相知都阴差阳错,一切发生得太过恰到好处了,巧合得简直不可思议。 首先,是长开后的苍行衣相貌和不见寒不太一样,不仅眼睛是绿色的,身高还高出了一大截。因此在《病院深处》剧本中初遇时,不见寒没能第一眼认出他来。 他们在这个剧本里相处的时间太短,不见寒又被遇到知音的喜悦冲昏头脑,完全没有发现端倪。而从病院剧本离开时,不见寒已经重伤昏迷,苏醒之后更是直接失忆,更不可能猜出苍行衣的真实身份了。 那时候不见寒被苍行衣用《复苏者》里的四个故事溜得晕头转向,又得知苍行衣付出巨大代价救了自己的性命,完全将苍行衣当做救命恩人,对苍行衣完全是言听计从。再加上苍行衣本身演技一流,要轻佻有轻佻、要从容有从容,言行习惯和不见寒俨然两模两样,这一套连招下来简直无懈可击。 就算不见寒在妄想天国覆盖复苏市之后,拾回了自己的所有记忆,苍行衣给他的印象也已经根深蒂固,很难再去撼动了。 的确有人怀疑过,他们有时候看起来很有既视感。但他们俩差别实在是太大了,于是所有人都以“夫夫相”为由,把自己说服了过去。 在这个过程中,不见寒也不是没有对苍行衣表现出的对他超乎寻常的熟悉而感到疑惑。可是以不见寒自己的逻辑去思考,理想和乐园对他来说比一切都更重要,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居然也会有放弃理想的可能性。这个真相完全处于他的思维盲区,让他自己猜一辈子,都不可能猜到。 如果不是他执着地想要找回苍行衣,最终从无穷无尽世界线中,找到了被深深埋藏的、属于苍行衣的那一条,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苍行衣最大的秘密,居然是这件事情。 “为什么要救我?”苍行衣怔怔地望着他,“我不值得你救。” 不见寒:“……你再说一遍?” “你不应该回来救我。”苍行衣低着头,小声说道,“你如今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根本没有救我的理由。是我自己选择了放弃,就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我罪有应得,我愿赌服输,无怨无悔。” “你知道我是复苏市的创立者,知道整个复苏市就是以复苏市论坛为原型衍生出的战争剧本。只有心怀孤愿的创作者会来到这里,所有人能在这里进入自己的世界,这些设定都是我写下来的。” “复苏市是我为你准备的舞台,永无休止的暴雨是我为你准备的筛选机制,它将把所有心存杂念的凡人层层洗刷掉,只留下同时拥有惊艳天赋和决绝意志的最后一人。” 苍行衣说到这里,终于抬起脸,水光盈盈的绿色眼睛殷切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所有普通人都会死去,只有你可以,也只有你应该在那场暴雨中存活下来。”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见寒。” 他动人的双眸中,闪烁着近乎偏执的热切。 他从未在不见寒构筑的幻梦之境中回答过自己是否爱他,因为他对不见寒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爱情的界限。 这种感情,凌驾于友谊、知己、亲情、敬仰,甚至是爱,一切社会关系所能衍生的感情总和。 他爱他。是如同飞蛾追逐火光,信徒祭拜神明,疯狂决绝的殉道者追逐毕生理想。 “我和所有庸俗的凡人别无二般,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一个人。没有了你和你的理想,我还能算什么呢?”苍行衣说,“这不过是一具用千篇一律的虚伪言笑、社会常识和人际关系缝合起来的皮囊罢了。” “我是你的影子,你失败的一面,应该被割舍的那一部分。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你不会爱我这种东西,也不该对我动心——” 不见寒:“——因为只有舍弃你,继续前行,我才能变得完美无瑕,是这样吗?” 苍行衣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从他抬眼抿唇的认真神态看来,他显然认为不见寒给出了他心目中的正确回答。 “……我真是受够你了。” 不见寒低骂了一声。 苍行衣:“所以你……” “既然你也认为不见寒应该是永不言弃、无所不能的,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无法面对你抛给我的抉择,没有能力解决已经阻挡在我面前的困难?”不见寒一字一句,眼眶发红地质问苍行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遇到阻碍就舍弃自己的一部分独自前行,而不是有勇气连同自己所有美好的、不堪的一切全都带上,最终一起抵达我们渴望的终点?” “你不相信我能救你吗?不相信我可以弥补你缺失的部分,带你一起去往我们想要的乐园吗?不相信我能把不渡平、苍择星他们从你身上夺走的,他们无法还给你的东西都还给你,让你重新变回当初那个自信高傲的样子吗?” 苍行衣愣住了。 “说什么向往我,说什么不值得!既然你明知道这样是错的,明明无法控制自己望向我,那就给我捡起手里的笔,从地上爬起来,走向我啊!!!” 不见寒流着泪,拽起苍行衣的领子吼道。 “没有取回不见寒这个名字,获得你应得的一切,你难道就甘心了吗?你曾经叫我不要放弃你,可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你敢不敢,不要放弃‘不见寒’啊?!”
第618章 幕间十一·洪流·二 苍行衣茫然地仰着脸。 不见寒的泪水离开眼眶,在重力失常的空间中飞落在他眼角,沿着他的脸颊留下一道透明的泪痕。 他们在静默中对峙,许久之后,不见寒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他跪在苍行衣面前,双手握起苍行衣伤痕累累的右手,低下头,眉心抵住苍行衣手背。 “还疼吗?” 苍行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已经不疼了。” “你让我不要救你……”不见寒声音哽咽,“可我知道你所经历过的一切,见过你曾做出的选择。你替我走了我没有走过的人生,吃了我没吃过的苦,忍受过那么多的煎熬和折磨……我怎么能不救你?” 在他亲眼看见苍行衣灰暗压抑的一生之前,他从未真正明白过,苍行衣对他所说的“理想的化身”,这个短短五个字的重量。 即使苍行衣反复强调自己是一个“卑鄙的背叛者”,他对苍行衣恶性想象的极限,也无非是苍行衣在轮回的时间线中曾有某一次杀死过他,曾篡夺、破坏他的乐园,或者利用他的感情夺取《世间》的最终胜利。 他从未猜到过,苍行衣对他的愧悔,竟然是源自如此沉重的放弃。 他原本以为,作为“不见寒”,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也不应该原谅一个曾经放弃理想的自己。可如今他发现,过去“放弃理想”只是存在于他脑海中的一个概念,他对这件事的想象,实在是太单薄了。 它不是某一天他忽然就改变心意,觉得画画索然无味;也不是一下子顿悟,认为创造世界的想法幼稚可笑,追求理想毫无意义了。 是暴风雨般接踵而至的打击,是日复一日麻木的蹉跎,以及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后悔与折磨。 他在那段灰暗的记忆中,曾亲眼看见他的右手被打断。 无力挣扎的惊恐与绝望尚且可以用意志力去抗衡,可他又能怎么说服自己释怀,一夜发生的事情让自己错过的人生? 他距离改变自己的命运,只差了那一个晚上。可他最终死在了日出前的黑夜里。 他曾看见他惶惶不可终日,险些失去对绘画而言最重要的双眼和右手。 他不知道做出放弃“不见寒”的名字、以“苍行衣”这个身份活下去的决定,对他来说到底有多艰难。或许真的只有将自己当做已死之人的觉悟,才能让他搁置手中的笔,睁开沉睡在绚烂幻梦中的双眼,去和冰冷秽浊现实对视。 此后的每一天早上睁开眼,面对镜子中陌生的面孔,他没有一刻不是活在麻木与后悔中。每一场觥筹交错、每一次推杯换盏,倒映在窗中的影子,都是行尸走肉在谈笑风生。 他像一团还没来得及燃烧就被扑灭的余烬。当烟花璀璨的花火升腾盛放时,他将向下坠落,被冷风吹散在涌动的人潮中。 对现世的沉默与随波逐流不是因为他认同,而是因为在被看见之前,他早已在抗争中燃烧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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