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么办? 他的意识一片混乱。 他怔怔地放下手机,跌跌撞撞,朝家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得找人去帮他报警…… 不,不能报警。报警了他会被抓进去坐牢,坐了牢,就没办法参加明天的考试了。 那现在怎么办? ……对了,叫救护车。 叫救护车来,去找医生,现在动手术应该还来得及把断掉的右手接上。 手臂好疼……不,就算很痛也没关系,他很坚强,可以忍。实在忍不住,他还能吃止痛药,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去参加明天的考试,这是他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啊。 他的右手断了。 少年呆呆地站扶着门槛,站在自己家门口。 他微微一转头,便看见身侧的穿衣镜。里面映照出家中满地的狼藉,满手满脸的鲜血,以及他前所未有的、落魄狼狈的样子。 他的右手都断了,还能拿什么考试啊? 少年不知在门口发了多久的呆,终于缓缓转身,回到客厅中。 不渡平仍然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酒臭味、血腥味、残羹剩饭的油腻气味混杂在一起,浑浊肮脏,令人反胃抽搐。 少年从地上捡起手机,踉跄着回到自己房间里,打开笔盒,从里面抽出一张陈旧的纸条。 他只有一只左手能用,动作笨拙迟缓,而且疼得浑身发抖。他几次想要将纸条展平,都不慎将它掉在地上,只能忍着钻心的剧痛将它捡起来,再慢慢展开。 他拿着手机试了好几次密码,终于打开不渡平的手机,拨打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听筒那一头传来熟悉从容的女声,轻柔得几乎令人落泪:“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你之前说过,只要打你的电话,你就会为我尽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职责。”少年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近乎麻木,“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我好像杀人了。”
第597章 拾遗彼·苍择星·十一 凌晨,楚庭市人民医院。 不见寒居高临下,看着坐在急诊室中的少年凌乱的发旋,审视他苍白憔悴的脸色以及眼底的鸦青,不冷不热地嗤笑了一声。 他一向残酷而理性,对自己要求严格。因此,当他以对自己的标准去衡量面前的少年时,便觉得对方的表现实在不堪入眼。 只是断了条手,就这么失魂落魄,跟天塌下来了似的。 之前挑衅不渡平的时候不是很嚣张么?大喊着“有本事就打断我的手”。热血上头的时候,一切都不管不顾,怎么就没预见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手真断了,便六神无主,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坐在这里,什么都不会干了。 画画用的是双眼去观察,用脑子去想象,去思考构图和笔法,手上的功夫只是其中一部分。手断了又不是人死了,能留着一条命在,只要是真心想画画的,还怕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不见寒正暗自腹诽,高跟鞋敲击在地面上的哒哒声渐渐靠近,打断了他的思绪。身穿暗红色梅花旗袍、手提绣花金口包的美丽女人从远处走来,站定在少年面前。 “你爸爸的诊断结果出来了。人没死,头皮有点外伤,轻微脑震荡,伤得还没你重。等他醒来应该就没问题了。”女人对少年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手还疼么?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东西?” 少年低头看着裹在手臂上的石膏和纱布,脸色惨白,轻轻摇了下头。 他打完那通电话之后,母亲让他叫了救护车,然后连夜驱车赶来医院,向医院的人说明情况、办理手续,检查处理他的不渡平的伤势。 “现在几点了?”少年低声问。 女人回答:“凌晨两点。” 少年说:“我明天早上八点的考试。” “还惦着考试呢?你得先住院几天,观察伤口情况。况且,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考不了的。”女人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没关系的见寒,考试每年都有。你要是真心想读美院附中,明年再去考也行的,晚一年上学而已。” 少年问她:“我的手能治好吗?以后我还能画画吗?” “只是普通骨折,手术过程也很顺利。”女人耐心地解答道,“等过一段时间,你的手愈合了,再慢慢复健,没有问题的。” 少年又抿起嘴唇,不说话了。 “亲爱的,你爸爸对你不好,为什么不打电话跟我说呢?”女人问道,“我走之前跟你说过的,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打电话向我求助,我是你的母亲,会无条件地帮你。” 少年用他仅剩的那只完好的左手,揪弄着自己的衣角:“我以为我能处理好的。” “我不想跟你说,是因为那感觉像是我靠自己对付不了他,非要跟你告状才行。那不就等于我对他认输了么?当初是我自己选了跟他走,我就应该有相应的能力,去解决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所带来的一切麻烦。” 女人说:“不是这样的,见寒。你是我们的孩子,而我们是你的父母。在你完全长成之前,给你提供保护和正确的教育,是我们身为父母的责任。” “你爸爸让你这么痛苦,是因为他没有尽到他身为父亲的职责。你身为一个孩子,没有对抗成年人的力量也很正常。在这种时候,向任何能够帮助你的人求助,捍卫自己的安全和感情需要,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你不必因此认为自己软弱,也无需为此而感到可耻。” 少年抬起头,问她:“真的吗?你不会因为我不敢而且没有能力正面对抗他,觉得我没用吗?也不会因为我承受不了自己当年的决定,认为我很丢脸?” 女人说:“谁跟你这么说的?不会的,你聪明懂事,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 少年眼眶发红,泪水从湿润的睫毛上滚落下来。 他哽咽道:“那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女人站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当然。等你爸爸醒来,我去跟他谈。” 两人出院之后,女人如约前去和不渡平谈判。 女人离开时,不见寒的年纪还太小,她的身影在他的记忆中已经十分模糊。但他依稀记得,她有着良好的教养,是优雅与从容的代名词,即使是生气至极,也从不会高声对人说话。 生平第一次,他见到女人如此凌厉地与人争执。她明艳的红唇、精致的高跟鞋化为无坚不摧的武器,婉约的长裙变作刀枪不入的战袍。她冷静有礼的措辞、铿锵有力的声调都是直刺要害的刀刃,严厉地指出不渡平的每一处过失,谴责他的一言一行,质疑他身为人父的资格。 那一刻,她英姿飒爽,简直像战无不胜的女武神。 酒醒之后的不渡平,当然对自己趁醉发疯打伤儿子的事追悔莫及。他唯唯诺诺地应承下女人所有的指责,痛哭流涕,向儿子道歉,甚至跪在少年面前祈求他原谅自己。 他说他只是爱之深责之切,一时冲动之下犯了错。以后他一定不会再犯,无论什么事都对孩子百依百顺,满足孩子的一切愿望,唯独要求儿子不要离开他。 少年对此的回答,只有冷漠的一句话。 “不渡平,”他说,“你毁了我,我恨你一辈子。我这辈子都绝不原谅你。” 监护权从父亲身上转移到母亲身上,女人带走了他。临离开之前,赵贺坤曾经来看望过他一次,他终于得知了不渡平那天突然提前回家的原因。 “那天我跟我爸去参加他同事儿子的婚宴,哪知道在酒席上见到了你爸……”赵贺坤目光闪躲,十分心虚,“我爸就跟你爸随便聊了两句,结果说到我们身上的事儿,我爸忽然问你爸,你艺术中考准备得怎么样了,我拦都拦不住……” “你爸当场脸色就变了,问我艺术中考是怎么回事。当着我爸妈的面,我也不能撒谎啊?只好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 “我那时候心想坏事了,本来要打电话跟你说的,但是才想起来你没有手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没想到你爸喝了那么多……” 少年对此神色淡淡,只是说:“我知道了。” 手臂骨折的恢复,经历了两个多月的时间。 少年错过了艺术中考,但是堪堪赶上了六月底的中考。两个月的恢复期严重影响了他考试的发挥,但总算没有缺席。以他的成绩,考上一个普通高中,还是不成问题。 中考结束、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发下来后,女人终于带他去办理转移监护权的手续。之前因为担心他手臂的伤势恢复,又怕影响他中考,这件事搁置了几个月,现在总算可以让尘埃落定了。 那天天气很好,女人开车带少年去签监护权的转移协议。 这段记忆看得不见寒百无聊赖,目光只能落在少年手中的书本上。 拆掉石膏之后,少年曾经迫不及待地拿起画笔尝试重新作画。但骨折让他手臂的神经受到损伤,右手的控笔能力直线下滑,落在画布上的笔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女人和医生都安慰他,这是正常的,随着伤势的恢复,一切都逐渐会好起来。少年只能暂且将画画搁置,为了打发无处安放的时间和精力,将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阅读上。 这时,他手里正捧着一本《唐诗三百首》,任由大人们商讨争执,他自无动于衷。 他从前虽然也不太好相处,但看起来还算积极;经历骨折一事之后,性格骤然变得沉闷了许多。 他几乎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完全不与外人交流。有时候甚至能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看完好几本书。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见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些奇怪。 但是那种微妙的怪异感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开始思考另外一个他想了无数遍、仍然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 苍行衣到底哪去了? 在这段记忆里,他都已经经历过这么多,长到十五岁了,苍行衣怎么还没有出现?他顺着这条世界线走下去,真的能遇到苍行衣吗? 他忍不住开始回想,是否有点滴线索,能证明苍行衣的确是认识他的。 苍行衣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跟不见寒讲过,有关他过去的事。他和不见寒提起过的,唯一一件比较详细的事情,好像也是发生在学生时期。 他说他父亲因为不希望他学画画,打断了他的…… ——等等。 不见寒猛然回神,震惊地将注意力转移回面前正在看书的少年身上。 不会吧。 绝对不可能,怎么会变成这样。 正在这时,女人带着签好的协议回来了。 “我和你爸爸都商量好了,协议也签完了。”女人说着,将协议放在少年面前的书页上,“亲爱的,从今天以后,你就可以跟我走了。忘记以前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开始新的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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