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学校门口的安保人员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说明自己是学生家长,得以放行进入学校。想自己起昨晚凶了小不见寒一顿,被禁止画画时孩子失落的表情,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可他也是为了孩子好。 他能给孩子提供的生活条件有限,孩子必须好好读书,自己长大成材才行。 或许今天提前下班,他可以带孩子去菜市场走走,给孩子买些爱吃的东西,做顿大餐安慰孩子一下。小孩子懂得记什么仇呢?吃点好的、哄两句,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正当他这样想着,走到课室门外时,却透过教室窗户,看见了始料未及的一幕。 他的好儿子,竟然趁老师没有注意的时候,在课堂时间画画。 那一瞬间怒火攻心,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被背叛感。 明明他已经三申五令,说过不准做的事情,不见寒非要一意孤行。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接受他所有的关爱和耐心教导,居然敢对他阳奉阴违,欺上瞒下。 他一直都很清楚,他这个儿子,和母亲一样从不逆来顺受,有自己的主见。也和他没心没肺的亲妈一样,什么事情都是嘴上敷衍地答应,心里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他们一样瞧不起他。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不见寒到底还干过多少他不允许的事情?! 一声巨响,教室的门被人推开。不渡平大步流星,走进课室里。 所有学生都吓了一跳,看管自习的老师也抬起了头,所有震惊的、恐惧的、好奇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不渡平身上。 小不见寒惊惶失措,将画纸塞进抽屉里,起身回头。不渡平已经走到他身侧,劈手夺过他画纸。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不渡平将那张画到一半的画,撕得粉碎。 “你干嘛?!” 小不见寒大吼一声,冲上去抢夺被撕破的画纸,被不渡平拽着衣襟拉开,一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 “你知不知道,”不渡平低沉恐怖的嘶吼声,像劈下的闷雷,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欺骗父母,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不渡平打。 从来没有遭遇过的剧痛,让小不见寒一时大脑空白,失去了反应能力。 他不知道不渡平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挨打。他的目光停留在被撕碎的画纸上,在感到愤怒和委屈之前,只剩两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把被撕碎的画粘回去,还能接着交稿吗? 如果不行,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将这张画重画第三遍吗? 不渡平抓着他的肩膀,像拎起一直小鸡仔一样,将他踉踉跄跄地拽出了教室。美术老师追上来企图劝阻他,被他粗暴地挥开。 不渡平拖着小不见寒来到走廊外,操场边缘,重重推了他一下,让他摔倒在暴雨滂沱之下,同时大吼:“跪下!” 小不见寒怔怔地跪坐在暴雨中,抬头望着不渡平。 “还看?看什么看!我生你养你,就是让你对我阳奉阴违的?!”不渡平拽着他的头发提起来,又抽了他一掌,同时吼道,“老子辛辛苦苦工作挣钱,供你读书,给你做饭,让你十指不沾阳春水……你他妈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我让你欺骗父母!我让你上课画画!我让你不听话……” 愤怒的咆哮声惊动了附近所有正在上课的班级,老师们出来查看情况,学校的保安也冲过来劝阻。 他们拉着不渡平的手臂,接连不断地劝阻他“别打孩子”、“有话好好说”,将他从小不见寒面前拉开。纷杂的声音混成一片,让人什么都听不清楚,脑子里也回响起耳鸣般的嗡嗡声。 所有的学生都没心思上自习了,纷纷从教室的门窗探出头来,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就想看热闹,被负责管理班级的老师给拦了回去。 小不见寒只觉得这一幕场景很可笑,可笑到甚至让他忘记了应该立刻反抗。 众目睽睽之下,丧尽体面的殴打和辱骂。他从来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一个他自以为应该有理智、有教养的家庭中。 他身上的校服被冰冷的雨水浇透,手脚冻得发麻。但更鲜明的触觉,是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每一滴雨水砸在他脸上,都带起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刺痛。 委屈,耻辱,愤怒。 他觉得不渡平的行为实在是可笑,恐怕足以沦为在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更值得讥讽的,是他自己。他竟然曾经对这样的父亲抱有期待,想要用自己最擅长也最重视的事情去讨取对方的欢心,得到对方的认同。 他低着头,问被众人拉住胳膊劝阻的不渡平:“你不觉得丢脸吗?” “你也知道自己丢脸?!”不渡平气在头上,朝他咆哮道,“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玩意!老子祖宗八辈的脸,全都在你身上丢尽了!” 你还在指望他会自我反省,能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么? 明知道身处这段记忆中的孩子并不能听见自己说的话,不见寒仍然忍不住嗤笑着,像蛊惑人心的恶魔一样,在他耳边低语。 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你将不该寄予的期待寄予了错误的人,就要为此承担相应的惨痛后果。 那些所谓约定的游戏,不过是他用来修饰对你的控制权的把戏。在他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不见寒”,只是“他的儿子”。他并不视你为一个独立的、有尊严的人,而是他的附庸,对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从不认为你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你只要严格遵循并执行他的命令,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就可以了。 可你本是自由的。 你的双手,你绝艳天纵的能力,不该成为讨取别人欢心的武器。你不必迎合任何人,不必期待他的理解,也无需得到谁的认同和批准,才能成为你自己。 追逐理想和人生价值,是你与生俱来的权利。 所以现在,快去做点帅气的事情,来证明你是不见寒吧。 证明你是这个世界上,另一个高傲不屈的我。 你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穿越时间与空间,跨过无数世界线,同一个执念最终引起了震颤灵魂的共鸣。不见寒蛊惑人心的低语,仿佛真的穿越雨幕,被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听见。 他在暴雨中抬起头,眼眶发红,双眼却亮得吓人。仿佛在瞳孔深处,点燃了某种不屈的火焰。 他说:“不渡平,人的尊重和理解是相互的。你今天这样对我,就不要怪我日后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在乎你的感受了。”
第592章 拾遗彼·苍择星·六 周四下午放学,小不见寒再次来到美术老师的画室,跟赵贺坤同对两人的作画进度。赵贺坤带来了自己的那一半完成了百分之七八十的画,并问小不见寒:“你那一半呢,你那一半画得怎么样了?” 小不见寒并不想告诉他,自己那一半画了两遍,被不渡平没收了一遍,撕碎了一遍。而且这两天不渡平看他看得很紧,他一笔也画不了,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东西。 他含糊地说:“出门忘记带了,但也画好一大半了……周日肯定能交上。” 赵贺坤说:“没带?没带你不会回家去拿吗,你家离这又不远。” 小不见寒说:“都到这儿了,懒得回去了。” “我大老远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比赛的事儿,结果你让我什么都看不着,那我是干嘛来的?”赵贺坤有点生气,“两步路的事儿能有多麻烦?要不我亲自上你家看去,你带路,我不怕麻烦。” 小不见寒哪有画能拿出来给他看,眼看敷衍不过去,只能坦白道:“我没画。” 赵贺坤更生气了:“没画?今天都周四了,你一笔没画,那比赛还能参加吗?” 小不见寒说:“周一到周五家里管得严,动不了笔。还有周六日呢,两天虽然有点紧张,但是按我画画的速度也够用了……” “下周一就要交稿了,你周六才开始画?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参加这次比赛啊?”赵贺坤大发脾气,“你要是真心喜欢画画,课间午休晚上写完作业,总能挤出点时间来吧?一笔都没动,到时候害我交不上画参加不了比赛,你赔得起吗?” 小不见寒:“……” “算了,不用你画了,我一个人参赛!我才不跟你这种言而无信的人合作,净拖我后腿。”赵贺坤愤愤地将自己的画收起,撞开小不见寒,摔门而去。 正在照顾其他学生的美术老师这才察觉他们两人之间的争执,赶来询问:“怎么了?贺坤怎么发那么大火,你跟他吵架了?” 小不见寒:“他说我一笔没画,不想跟我一起参加比赛了。” “哦,这事儿。我忘记跟他说你爸爸——”美术老师欲言又止,又好声相劝,“我去劝劝他,你再去跟他道个歉吧。这次比赛机会毕竟难得,老师也相信以你的实力可以在截稿日前画完……” 小不见寒:“谢谢老师,不用了。” 他很有礼貌地向美术老师道了谢,并拒绝了对方。 “我已经没有了参赛的理由,而且家庭环境也确实不允许我继续参赛了。耽误了老师和同学的时间,我很抱歉,但是我已经决定放弃这次比赛了。” 他将所有的草稿都留在了画室,独自一人回到家里,从笔盒里找出了那张星星留给他的纸条,摩挲了很久。 脆弱的纸条已经泛起毛边,黑色的字迹也晕开了淡淡的蓝色。 他怔怔地盯着纸条看,叩问自己:你确定跟着她,就能比跟着不渡平过得更好吗? 换一个人,她就真的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最后还是把它叠起来,放回了笔盒里。 他对自己说:当初是你选择要跟不渡平走的,你选择了这条路,你就要承担这条路将带给你的一切磨难和痛苦。 你是乐园的创造者,身负超群的天赋出生;所以你理应无坚不摧,也应当无所不能。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遭受什么挫折,你都必须昂首挺胸,接下它们对你的挑衅。你要战胜它们,然后狠狠将它们踩在脚下,仍旧活成你想要的模样。 这才是不见寒该有的样子。 从那天起,他开始了不见寒最熟悉的、漫长而艰苦的,和不渡平相互对抗的日子。 不渡平防儿子画画如同防洪水猛兽,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疑神疑鬼。 他要求小不见寒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关闭卧室的房门,他要时刻可以看到儿子在做什么。每天上学之前他会检查儿子的书包,确认里面没有夹带漫画;睡觉之前又要搜查房间,看儿子有没有偷偷把手机藏在哪个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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