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现在太累了,脑子里一片混沌,不愿意思考任何问题。 他身上已经没有病异了,不用再担忧雨水会催生侵蚀度,导致自己最终崩溃成怪物,于是踉跄着扶门而出,闯进暴雨中。 雨水砸在他皮肤上,寒意彻骨,也让他浑身发疼。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只是茫然地向前走着。 他想起苍行衣对他讲过的那个梦,那个有关孤独创造者的故事。 有一天,天上忽然降下暴雨,所有平庸的人都在暴雨中死去,只留下心怀理想的怪物。雨水将洗刷去所有的尘埃,所有平凡庸碌的痕迹,只有孤独的疯子能在这座被恐怖浸透的城市中幸存。 现在,这座复苏市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它是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城市了。 某种异样感在不见寒心中滋生,从一开始,复苏市的故事就好像是为他而讲述的。它的游戏规则、它的筛选理念,全就像是围绕着他建立的,它简直像一座专门为他铸造的疯狂之城。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深想,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全局了。 他只是一味麻木地向前走着。 他路过已经被雨水冲刷过的广场,堆积的尸体不知去向,血水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他曾经和苍行衣一起,走进过这里。那时这里还是爱慕瘟疫的统治地,门口布置了彩色气球和情侣活动的报名台。他们假扮成一对情侣蒙混过关,以令所有人羡艳的默契一口气通关挑战,成为了存活时间最长的玩家。 可苍行衣没能走出顶楼的镜像迷宫,只有他一个人心怀期盼,却走进了失恋博物馆。 牧糍对他说,苍行衣并不爱你。 他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熟悉的建筑,他和苍行衣曾经同居的别墅。 墙外攀爬着宛如时间静止一般,不会凋零也不会再生长的粉红色蔷薇。他推门走进这栋小屋里,恍惚像重返过去静谧的时光,他只是像往常一样,辛辛苦苦通关了一个剧本,然后回到家里。 每一次和苍行衣通关剧本回来,他们都会坐在一楼的茶台边复盘剧本,分析故事结构和表现手法,总结通关的经验。对他们来说,通关不仅仅是一场游戏,也是接触和理解其他人故事的机会,他们会从那些故事中窥见其他创作者的灵魂,并与之共同进退。 不见寒按下顶灯开关,发现室内仍然是一片漆黑,才忽然想起,这里并不是他们之前同居的那栋房子。 这栋别墅,是他的病异妄想天国在复苏市里留下的残迹。通关爱慕瘟疫失败后,他曾经用妄想天国在理想城门口一比一复刻了他和苍行衣住过的房子,用来暂时休息。 如今妄想天国不在,这栋被凭空虚造出来的别墅又没有与任何供电系统接轨,灯自然不会亮起。 屋中空气阴暗而潮湿,暴雨浸透了它的每一个角落。 不见寒沉默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苍行衣永远不会再和他一起回来,陪他讨论一切与他的创作相关的事情了。 霜傲天说过的话回响在他耳边。 她说苍行衣是自私自利的唯结果主义者,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他并不爱你。 不见寒关上了门,转身离去。 他在暴雨中越走越快,穿越重重水幕,途经每一处他们曾经并肩走过的街角。 笑语闲谈和并肩作战犹在昨日,从他眼中掠过的、每一处留下过他们同行记忆的地方,都仿佛存在着一个苍行衣旧日的残影,在他投去目光时,朝他报以微笑。 他曾经为了救你四处奔波,不眠不休,忍耐误会与诋毁,与所有的危险和艰辛相抗。也曾将你当做主角撰写数十万字的小说,把你从妄想中复活,将你从长梦中唤醒。 可是他都没有亲口说过一句爱你。 他曾经耐心地教导你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给你提供最好的游戏资源,手把手带你通关,替你阻挡危难,并陪伴你的每一次成长。他曾为你提灯照路,是你的恩师,你的挚友,你迷茫前途的引路人。 可是他从未说过爱你。 他曾经爱你所爱,恨你所恨,认真聆听你为他讲述的每一个故事,理解你、尊重你、无条件地支持着你。他曾见证你的乐园,陪你创造世代更迭与万物传说,让你有勇气将你无人听应的诉说坚持下去,成为你活着的全部意义。 可是他并不爱你。
第581章 剧本二六·碎我成冕·十 不见寒顶着暴雨奔跑起来。 他朝着家的方向跑去,雨水落在他脸上,打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跑过无数大街小巷,城市的街道竟然一片死寂空旷,连徘徊在黑暗中的怪物们都不见踪迹。 他终于跑到道路街头,停下来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挡在他面前的是一片红雾,浓郁深幽,暗不见底。 他这才想起来,他和苍行衣曾经住过的地方早就不在了。 暴雨落下没多久,那里就被红雾淹没。甚至于他想进去找被他落下的书——那本苍行衣为他撰写的《复苏者》——都没能成功,还差点被红雾留在里面。 他早已经回不去了。 不见寒失魂落魄地站在暴雨中,仿佛忽然之间,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个荒唐的念头忽然浮现在他心中。 所有人都说,没有人知道红雾的那头是什么。因为走进红雾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是谁能证明被红雾吞噬的人,的确全都死了呢? 万一它只是一处单行通道,里面连接着另一个世界呢?或者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些在《世间》游戏中落败的人、死去的人,他们并没有凭空消失,而是去到了红雾另一侧的世界中呢? 苍行衣也会在那里等他吗? 不见寒像着了魔一样,朝红雾迈出步伐。 可是他太疲惫了。 执掌权柄太久,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眼下只是一个普通人。竭尽全力的奔跑耗光了他的力气,寒冷的暴雨带走了他身上的温度,让他双腿发麻。 他仅仅向前走了两步,就一个踉跄,摔倒在暴雨里。 浑浊冰冷的雨水将他浸透,双膝和手肘阵阵刺痛,他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了。 他竭尽全力,也不过是翻了个身,仰面躺倒在雨水中。他最后放弃了,闭上双眼任由暴雨倾盆而下,浇在自己身上脸上。 像一具躺在墓里的尸体,安静地等待坟土将自己淹没。 而雨依旧在下。 不见寒不知道自己在暴雨中躺了多久。 久到雨忽然停下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被红雾淹没了,心里只剩下一切都无所谓的平静和茫然。 可是他的呼吸和心跳并没有停止,思维也没有中止活动。 难道复苏市的雨,终于停了吗? 他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把撑开的雨伞。有人撑开了这把伞,挡在他身上,替他挡住了源源不断的暴雨。 不见寒微微偏过头,看清了打伞者的模样。 青年穿着宽大的雨衣,防水冲锋长裤和防水靴,一颗脑袋光滑铮亮。他五官生得十分温和,目光清润,双眼中饱含慈悲。 释梵说:“你一直躺在这里,会着凉的。” 不见寒没有搭理他。 释梵伸手去拉不见寒,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了手。试了几次,不见寒概不配合,他只好耐心地劝解道:“你是除了我之外,复苏市暴雨里最后幸存的玩家了。如果你死了,我会很为难的。” 不见寒不为所动:“你杀了我吧。” 释梵说:“佛门子弟不杀生。” 不见寒:“你不是说你没有皈依,只是头秃么?不杀我也无所谓,把我丢在这里,让我自生自灭就行。等我死了,你正好通关。” 释梵叹气,摇了摇头。 “你先起来。”释梵说,“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跟苍行衣有关的。” 不见寒立刻坐起来:“赶紧说。” 释梵带着不见寒,回到了他落脚的地方。 见到释梵之后,不见寒才明白,为什么剧本还没有提示通关,复苏市的暴雨也没有停止。复苏市里还存活着他和释梵两个玩家,最后的胜负没有决出,游戏当然不会结束。 释梵的病异【不入地狱】十分特殊,会让他不受任何病异和暴雨侵蚀度的影响,因此,他也成为了唯一一个无法进入乐园的人。不见寒带着所有幸存的玩家前往妄想天国之后,只有他被留在了复苏市里。 说句实话,即便不考虑怪物的威胁,一个普通人,想要在暴雨之下的城市中幸存,也是难上加难。冰冷的暴雨带来的失温和疾病,食物和其他生存资源的匮乏,都将成为巨大的问题。 因此,在留下释梵前往妄想天国时,不见寒已经默认他会死在复苏市里,将他的存在完全忘记了。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活到现在。” 不见寒在释梵的据点中扫视了一圈。这里是接近理想城的一处小超市,暴雨落下的时候曾经被洗劫一番,但比较隐蔽的地下仓库没有被砸开。释梵大概花了很大的功夫打开那扇门,获得了这里剩余的物资,并且靠它们生存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能一个人坚持这么久。”释梵将雨伞收起来,搁在门边,用火柴点燃了蜡烛。 “你们离开之后,很短的一段时间内,我的日子轻松了很多。因为我不受怪物的威胁,能对我造成伤害的,其实都是心怀恶念的人类。” “但是很快,我发现一个人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比如说不小心摔倒在雨水里的时候,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偶尔找到了不错的物资,也只能因为扛不动而忍痛放弃。” “除了生存上的困难,心灵上的孤独,也是一道难关。偌大一座城市空空如也,连一个陪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想找出哪怕一个幸存者,但是我没找到。不仅没有幸存者,后来就连人类的尸体,也都从这里消失了。” “和我相伴的就只剩下那些怪物,可它们没有意识,不能和我交流,而我也完全搞不懂它们。到了最后,那些怪物也消失了……它们陆陆续续走进了红雾中,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见寒问他:“红雾里面,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我又没有进去过。”释梵摊开手,“我想过进去看看,但是最终没有。或许是比起死亡,我更恐惧未知;又或者是我这人一向言出必行,答应过别人的事情就必须要做到,不能轻易放弃……总之,幸好你回来了,我的等待没有白费。” 不见寒听出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答应别人的事,你答应谁什么事了?等等……你早就知道我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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