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屏风并不足以阻隔外面这几个人的视线,但是墨行舟看过去,她的脸上却总像是蒙着一团雾, 叫人根本看不清,可见大祭司也非等闲之辈。 “三位远道而来,我代东宸敬你们一杯。未曾料到魔尊大人如此果断地应邀,如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 还望魔尊见谅。”大祭司首先举杯, 下面的侍女们也为宾客们娴熟倒酒。 墨行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悠悠道:“哪里哪里, 早听闻东宸风光无限,崇礼尚仪,在下仰慕已久, 恰逢大祭司盛情邀约,若是不来, 岂不是既辜负了大祭司一片美意,又落得个一时的遗憾,思来想去, 实在是不值啊。” “呵, ”墨行舟对面的头戴金冠的华服男子冷笑一声,“一时的遗憾?魔尊大人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你远在西极, 还整日惦记着我东宸的王土不成?”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墨行舟却不恼, 看向说话的人, 眉梢微扬,“......这位是?” “本王代皇兄而来。” 墨行舟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宁王殿下。” 上一任皇帝子嗣单薄,这一辈里只有一女二儿,这两个儿子整整差了二十岁,哥哥就是当今的东宸皇帝,弟弟便是眼前的宁王殿下。 “惦记自然是要惦记的,”墨行舟轻笑一声,道:“这天下,不都是你惦记惦记我的,我惦记惦记你的,才成了今天这模样,否则人人都只守着自己的一份,何来夫妻,又何来邦国?需知惦记时时在,也不是全得用上武力。今日东宸邀我前来,不亦是惦记我手中的东西么。” 宁王一噎,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你......倒是会逞口舌之快!任凭你说破了天,你手上的那几份东西,也本就合该是皇室的!” 墨行舟狭长的眼眸微眯,上身微倾,皮笑肉不笑道:“宁王殿下倒是说说,究竟是什么,合该是你皇室的。” 在自家地盘上,宁王何曾受到过这种不敬的对待,他被墨行舟盯得大为恼火,还欲与他分辨,许久不出声的大祭司适时打断,劝止道:“殿下。” 这一声在宁王那里显然是极有威严的,他瞪着眼睛噤了声。 然而终究气不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喝了满嘴空气,便拿身后侍女出气:“还不倒酒!” 侍女连忙上前,商晚渡低头把玩着酒杯,嘲弄道:“我看宁王殿下倒是该喝点清茶,去去火气。” 宁王又把冒火的眼睛瞪向他,同时商老爷的拐杖也敲得震天响。 “师弟,这个好吃,我给你夹。” 在他爹的注视下,商晚渡默默往荆澈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顺势挪过去,往他身后藏了藏。 荆澈:“......” 大祭司的目光从少年淡漠的脸上收回来,看向墨行舟,道:“既然魔尊大人是个明白人,本座也就用不着绕弯子了。” 她突然开始自称“本座”,拿出了大祭司的派头。 “世人皆知,我东宸皇室之所以为皇室,是因一向都有为九洲生灵祭天祈福的职责,而祭祀一事,归大祭司所掌管,此已经延续千年之久。本座自接任我师父的大祭司一职以来,从来都兢兢业业,不敢怠慢,可近百年来,天道所降下的福祉已经不够生灵取用,最直观的一点,便是修士修炼普遍遭遇瓶颈,修炼之路比起以往要困难得多,像映山剑宗的萧郁和......"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魔尊身边的这位少年,小小年纪已经可召剑灵,号百剑,都可称为当世一等一的奇才,但若放在我师父的时代,这般年纪就有此等成就的修士不说宗门内比比皆是,但至少不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荆澈被她点到,向主位上望过去一眼,又很平静地收回目光。 “祭祀时,历任大祭司都会用到一条通天锁链,沟通天道,赐灵人间,百年前通天锁在东宸丢失,本座猜想,天道降下的福祉和这条锁链有很深的联系。”大祭司顿了顿,看向下首这位年轻的新魔尊,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墨行舟却恍然未觉,正斟了一杯酒,细细品味。 “喂,听不懂吗,我师父是要收回你手里的通天锁。”江倚晴不满道。 墨行舟搁下酒杯,抬眸看向屏风后的大祭司,不疾不徐道:“这便是宁王所说的,合该是皇室的东西?” 大祭司还未开口,宁王便抢答道:“不错!不止这个,赤琉璃花,天降神树,也合该我东宸皇室代为掌管!” “那么你们皇室的意思是,本尊偷了你们的通天锁链?”墨行舟仍看着大祭司。 “魔尊大人误会了,”大祭司道:“通天锁连并非因偷窃而丢失,仙品灵器都有器灵,器灵在一个地方呆腻了,偶尔想离开一段时间也是常有的事。” “对,本王也没有那么说!”宁王道:“九洲之内,谁不知道通天锁是皇室祭祀的法器,不管它现世时落在了谁的手里,都应该献给皇室!” 一番话说得实在蛮不讲理,荆澈冷冷看着他,如果目光真有实质,宁王估计都被冻成冰人了。 墨行舟示意他稍安勿躁,扫过一眼对面的三人,又看向主位,道:“大祭司也是这样想?” 大祭司淡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听闻魔尊座下的一个徒弟曾是东宸的子民,和商家有血脉联系,生意大到遍布九洲,本座的意思是,您将通天锁链卖给我们,一来皇室自然不会亏待了您,二来您的这位徒弟,我可以去求陛下开恩,不计过往,让他重回东宸。三来,您的三弟子,本座知道他是剑修,本不适合在你魔族座下修炼,无由峰乃聚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之地,本座可以准他在无由峰修炼,随时往来于魔域与东宸之间。” 提到商晚渡,在墨行舟意料之中,不然也不会叫商老爷来赴宴,但是大祭司提到了荆澈,墨行舟倒是挺意外的。 当然这两个人都不会同意自己当筹码交换。 “我的事,就不劳大祭司费心了。”商晚渡满不在乎,丝毫不在意他爹的脸色有多难看。 荆澈也脸色冷然:“我也不需要。” 墨行舟轻笑一声:“只要通天锁,不要赤琉璃?” “赤琉璃,也是要的。” 墨行舟弯唇一笑,“那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走了。” 说罢,哗啦哗啦的铁链声响起,通天锁链已经从他手中甩出去,“邦”一声钉进了墙中,另一端就拴在宴厅柱子上。 粗大的铁链绷得笔直如同长剑般从宁王侧边穿过,与他的脸仅仅毫厘之差,宁王吓得从凳子跌坐到地上,脸色煞白。 “大大大、大胆!你这魔头是什么意思,要刺杀本王不成?!本王现在就去禀报皇兄!” “宁王殿下!”大祭司提高音量,呵斥他一声,宁王顿时不敢再多嘴。 “倚晴。” “是,师父。”江倚晴站起来,按照她师父的指示,试图将通天锁链变小收回,可通天锁链纹丝不动。 “法器已经认主,倚晴,不必试了。” “不,师父,再让我试试。”江倚晴越试越急躁,几次还不成功,这才一脸不服地坐回原位。 “还有要试的吗?” “既然通天锁已经认主,那便没有必要再试了。”大祭司并没有太过剧烈的反应,淡淡道,“魔尊大人请收走吧。” 墨行舟轻轻一抬手,那条在别人手中纹丝不动的锁链就变成了十分迷你的形态,收回了他的手中。 江倚晴面色不善,冷笑一声,道:“通天锁认主,赤琉璃总不会认主。” “二殿下,我可还没答应你们呢,东宸这么做,和民间一些强买强卖的小摊贩有什么区别,要买我的赤琉璃,总要先讲清楚用途,若是你们造什么东西反过来对付我魔域,我为何要答应呢。” 江倚晴噌一下站起来,铿锵有力道:“你难道真想与仙门开战,八大仙洲,五大宗门,数不清的修士,岂是你一个小小的魔域能对抗的?要我说,师父,何必与他废话,直接出兵攻打西极洲,到时候赤琉璃还不是想要多少要多少!” “二殿下,你这话可吓不到我,你若是真到过魔域,便不会说这么可笑的话了。” 谈判陷入僵局,大祭司沉吟片刻,吩咐身侧侍女几句话便离席了。 使女从屏风后走出来,道:“今天就先到此,几位远道而来,今夜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众人起身,引路的侍女提了灯在前面带路,后面的使女又道:“魔尊大人先请留步,我们大祭司有请。” 三人同时顿住脚步。 荆澈:“我在外面等你。” 墨行舟垂眸看他一眼,柔声道:“不用,听话,先回去休息,她不敢拿我怎么样。” 给他一个放宽心的眼神,便随使女离开了。 墨行舟一走,商晚渡便退了回来,掰正荆澈的肩膀:“走吧,别恋恋不舍了。” “走什么走,你给我过来!” 商老爷的声音。 商晚渡摸摸鼻子,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当然荆澈也没能闲着。 “喂,你,”江倚晴来到他跟前,“打一架,怎么样?” 另一边,使女将墨行舟引到一座殿门前,看上去比宴客时待得的殿宇朴素得多,匾额已经见岁月的痕迹,题了“影露”二字。 “大祭司在里面等您。” 传递完大祭司的意思,使女便退下了。 墨行舟走入殿中,看见正中间的墙上挂了一副巨大的画像,画像中是一个眉目冷清的白衣仙人。
第70章 仙人 这副画像从房顶垂下, 足足垂落到离地三寸的位置,足足占了一面墙的高度。 墨行舟走过去,发现画中的留白部分都填了暗纹, 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画成的,五颜六色的蝴蝶。 一阵风起,室内的烛灯骤然亮起,这些蝴蝶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流光溢彩, 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秒就要飞出来。 “这是我师父。” 大祭司的声音响在身后,她从另一道门中出来, 仿佛没有脚步声一样,也许是满身的环佩叮当将脚步声盖了过去,总之墨行舟感受到她来到了自己身后。 她来到墨行舟的身后, 也和墨行舟一样,仰起头, 瞻仰那副巨大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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