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月城的手在茂密的枝叶当中伸出来,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尖:“你来看。” 方渡燃好像有点害怕,他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奇幻的梦境。 他怕他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郁月城拿的摄像机实在跟他的个头太不匹配,一只手稳住的时候能看到在用力。 方渡燃看起来都费劲,郁月城太小了,小小的一个人。 他想帮他拿着,伸手看到自己小小的手臂才想起来他不是十几二十多岁的样子。 他跟郁月城一样小小一个。 郁月城把观测的取景器让出来,手里稳稳举着摄像机朝他示意。 方渡燃走过去,把眼睛对上取景器里,郁月城不用看到画面,都可以精准在外面给他调整焦距。 他看到枝叶的下面有一只露出半个翅膀的蝴蝶。 是通体湛蓝色的,就连触须和腿也都是湛蓝色。 和郁月城后来拿给他的蝴蝶标本一模一样。 方渡燃在心头震撼。 他窥见了他们儿时的场景,一起做这个蝴蝶物种的研究过程,这个过程后来还做为了国际儿童教学的纪录片。 ·····他一时有点分不清梦里梦外了。 “它应该是受伤,这里没有它的天敌,我们晚上再来一次,看看它的情况怎么样了。”郁月城在他身边说。 方渡燃拿下摄像机,眼前全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哪里有那只蝴蝶。 转头一看,郁月城已经从他手里拿过笔记本在纪录了。 方渡燃看了一眼,笔记上歪歪曲曲的字迹,一看就不是郁月城写的。 这感觉很古怪,又很奇妙。 他像是知道身边的人是郁月城,是小时候的他。 可是他写的字,完全不是郁月城能写出来的,歪扭成完全凭凑不起来的样子,就像时空扭曲的隧道。 他仿佛只是一个披上郁月城的外壳的载体。 方渡燃立刻抬起头,那层透明的可以防弹的玻璃,发出刺眼的光,他感到目眩,用手指遮了遮。 这种亲密的人突然不是真实存在的感觉,他应该感到恐惧的。 但是方渡燃看着那页扭曲的字符,再看看一脸镇定认真在做记录的郁月城,只觉得纯粹可亲。 他居然生不起一点可怕的感觉。 只在发现的一瞬间感到疑惑,随之就全部被郁月城漂亮的脸蛋吸引了。 被他身上早熟,内敛,井井有条的气氛吸引。 被他随时随地会安慰自己,照顾自己情绪的温情所吸引。 郁月城好像并不介意他突然变成哑巴,写完之后合上笔记本,方渡燃注意到那本笔记本已经变成了白色的一叠纸。 跟他见过的那本真实存在的笔记完全不一样了。 方渡燃一把抢过来,手里捏住的子弹掉下去。 他看到手里那叠纸全部变成了方正业略带潦草却苍劲的字迹。 一字一句,他的视线放在哪一处,哪处的字迹就清晰起来。 字字句句,变成带血的痕迹流下来。 他小小的手心在颤抖,更怕他抬起头连身边的人也变成骨灰化开,变成河水里冰冷的尸体······ “给你笔。”郁月城的手伸到他面前。 方渡燃紧张到喉咙自发吞咽,缓缓拿住这只笔。 纸张上冒血的字迹还在继续,廖茵茵、下药、囚禁、致幻剂、我爱她、发热期、强.奸、感激、享受······ 他看到的真相,和方正业狡猾得意的粉饰交织,字字啼血。 郁月城在他面前弯下腰,再站起来。 把那枚他掉在地上的子弹举到他面前,方渡燃一动也不敢动。 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是你带进来的吗?”郁月城问。 话里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其他情绪,似乎就是帮他捡起来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生态系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空间的东西。 方渡燃不知道怎么回答,更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 “我······”因为这只拿着子弹的手迟迟不推开,他只能很小声地回应,但是一开口,他没注意到的声音,却成了他自己的。 二十多岁的他的。 郁月城继续道:“这是已经用过的子弹。” 方渡燃立刻抬起头,睁大眼看他。 郁月城在雾气里的身体逐渐清晰,穿着一身户外服。 郁月城表情严肃,在思考似的:“是你的吗?” 方渡燃摇摇头。 他把方渡燃手里的笔记本收回去:“你今天好像不想写,我来记吧。” 方渡燃跟着他穿梭在丛林里往回走。 他手里的笔记本还是白花花的复印纸。 方渡燃忍不住把他手里的笔记本抽过来,自己拿走,血迹染在他的手上,跟他曾经无数次用摸到的温热血液在手上的触感一样。 郁月城突然转过身,小小的个子站在他面前,仰起头看他,说:“你不是这里的人。” 方渡燃再和他对视,发现自己需要低着头,他再看看自己的手,已经是正常的样子。 这副情景显得更加怪异。 他想了想,不能再当哑巴。 “我现在不是。”他说。 郁月城静静看着他几秒,随后把那枚子弹摊开在自己手心里给他看。 “这个型号,不是国内的,也不是近几年生产的。”郁月城说。 方渡燃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把纷杂念头都抛开。 一切都像片段式地电影般,他犹豫的时候郁月城就定格在他面前,一点儿也不着急。 方渡燃往后退了一步,蹲下身抬起头看小小的郁月城。 “你会把我赶出去吗?”他问。 “你说得对,我不是这里的人。”他说。 郁月城在观察他,像雪白的长毛小猫对着他歪头打量。 方渡燃放下那些五味杂陈的杂念后,忍不住想亲近他,摸摸他还柔软细嫩的绒毛。 “不会。”他说。 方渡燃问:“为什么?” 郁月城把手指合起来,把那枚打过方渡燃的子弹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认得你,我不赶走你。”他说。 方渡燃诧异,他现在长得跟小时候像吗?他自己不知道。 倒是郁月城,一看就是落在人堆里也会发光,被他识破的。 “那我是谁?”方渡燃问。 郁月城看着他不说话。 方渡燃放缓语气跟小猫说话:“你小时候经常这样不说话吗?” “你今天也没有说话。”郁月城这句回得很快。 方渡燃想笑,他都快忘了身处在多么诡异的空间里。 “因为我不是你的小伙伴啊,所以我不敢说话。”他说。 郁月城微微抿唇,欲言又止。 方渡燃伸手想摸摸他细软的黑发,差一点就碰到的时候停下来。 他绅士地询问:“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吗,郁月城?” 郁月城乌黑瞳仁有一瞬间地怔住,然后低下头。 “不拒绝就当你默许了?”方渡燃说着就碰上他的发梢。 手指尖变得敏感了,触感是柔顺而光滑的。 他看到,眼前的人没有消失,没有碎掉。 他抚摸上去的发顶也不是冰冷的。 没有河水浮尸的潮气,没有刻在眼睛里面的鲜血淋漓,他甚至都可以在直面这些陈旧腐烂的味道之后,仍旧看到郁月城漂亮的脸蛋。 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 可以把这座小小的热带雨林里面热热的潮湿都驱散的清爽。 “你很难过。”郁月城对着他说。 方渡燃回过神,笑了下,在虚幻的空间里肆无忌惮。 “对啊,我好难过。”他眼眶发热,他笑着说。 郁月城朝他抬起双臂:“我抱抱你,哪里难过?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方渡燃顿时掉出眼泪,立即伸手把郁月城小小的年少身体搂在怀里。 郁月城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他对自己,从来没变过一丝一毫。 小少年在他后背上一下下地拍:“爸爸已经走了,没有人看见。不开心就哭吧。” 方渡燃昨晚还在郁月城怀里哭得跟傻逼似的,他不想就这么在小小的郁月城面前再次破功。 可是小猫太暖和了。 他只有这么小,站着都才到自己腰上,就知道怎么安慰人了。他是不是从小就把自己当做终生的伴侣来对待啊? 他比自己要深情,要温柔太多了。 他把所有的手段和狠辣都用在为他讨回公道,找到真相上面。还会继续为他“解决难过”。 郁月城的手,是因为他才弄脏的。 他从小,就知道,就想要,就会为自己解决问题。 抚平他的难过。 方渡燃隐隐约约地猜,面前这个郁月城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自己是谁。 但是没有说出口。 这像个魔咒,仿若念出来名字,这个虚幻的时空就会崩塌。 “要是我以后,变得跟现在不一样了,你会害怕吗?”方渡燃顶着比他大十几岁的样子说。 郁月城:“不害怕。” 他放开手,低下头看看拿着的那枚子弹:“这是你带来的。” 方渡燃:“是我带来的。” 他又接着说:“对不起。它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雨林里。” 郁月城抬眼看他,再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 “留给我吧。”他说:“我把它拿走,你就不会难过了。” 方渡燃刚刚平息下来的情绪,热气又冒上喉咙口和鼻腔。 “这可不行,它太脏了。”他让自己口吻松快,随口一说,然后想把子弹拿回来。 郁月城没有松手。 他眨了眨纯净的眼眸,就像没听见一样,接着道:“我知道。我会拿好的。我们回去吧。” “郁月城!”方渡燃拉住他。 “怎么了?”郁月城转过抬起头看他。 “······没什么。”方渡燃拿着笔记本,站在原地,多走一步眼前的所有都会消散似的。 他定着脚步不敢走。 郁月城拉住他的手,小小的手拉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 “上次进来,你也迷路了。”郁月城说着就把他拉着走:“我带你出去。” 方渡燃是不想走的,他动了一步,握紧郁月城的手,发现下一步还能踩到地上,才放下心。 “你就不怕,走出去就见不到我了。”方渡燃在他身后说。 “不会的。”郁月城说:“你不见了我就去找你。” “······”方渡燃的心沉到最踏实,最真实,破碎成一地又被大白猫拼起来的世界里。 面前的光越来越亮,郁月城说:“我会带走它,保护好你的。” 方渡燃说:“我从小就说要保护你,我什么也没做到。我还会伤害你,你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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