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只剩两只脚了。 少年脚尖点地,白鞋与地面平齐,缓缓贴合,终于用两只脚掌直直在地面站住,再接着缓步迈出,越走越快。 没什么难的。 他返回早早相中的桌子,不料桌子的主人回来了,桌面一塌糊涂,除了保温杯和书,还堆满了各种食物。男生撕开三明治的包装袋,大咧咧扔在小猫刚圈好的地盘上。 邻桌的黑猫躲在包里睡得正酣,此时闻到香气,谨慎地露出一个小鼻尖。 这也足够能够引起注意,准备吃饭的男生眼睛马上亮了,抻长了身子,咪咪叫着给黑猫捏了一小块面包。 黑猫嗅了半天,挑挑拣拣,只笑纳了里面的生菜叶,吃完便又缩回包里。 包的主人波澜不惊地抬抬眼镜,对比着书上资料在电脑上又敲下一行。 少年不再看,就当没闻到,他捏住鼻子,转身上楼。 二楼没有落地窗,窗边的位置也屈指可数,好在大多人类并不喜欢沐浴在阳光下,少年就近一趴,闭了眼。 身上暖洋洋,他神思恍惚,似乎在梦中又闻到了最喜欢的罐头的味道,有人正为它打开那个圆形的铁质容器。 哒。 开罐的声音就在耳边。 不,更像是背包上装饰用的铁链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请问这里有人吗?” 少年竖起耳朵,猛得抬起头。 这声音他认识。 冤家路窄! 张仰青凑近了拍他起来,少年猛不丁抬起的脸晃了他一下。 好漂亮。 “学弟?你一个人?”他笑着问,“介意我们坐在这儿吗?” 图书馆的位置都是公用的,张仰青只是打个招呼,随口客气。 少年却豁然点头,他先清了清嗓子,确保自己不会发出奇怪的喵叫:“介意。” 张仰青身后传来脚步,杜簿安压低声音:“这边有位置吗?” 张仰青拍着桌上的包:“就这儿,行么?” “有人了。”杜簿安绕过桌边随意一瞥,倏地愣住。 “我——”少年的拒绝戛然而止,那人看他的眼神太怪了,他也把眼睛瞪大,回视过去。 杜簿安迎着对面毫无伪装的懵然与好奇,勾了勾嘴角。 杜簿安说:“原来你也是A大的。” 少年眨了眨眼。 少年对杜簿安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干净柔顺的毛皮上,但那也是方才图书馆门口的随意打量。他不应当见过他,尽管伯医生有建议让他多多练习,但他变幻人形的次数依旧屈指可数。 “我们见过吗?”他问。 杜簿安拧了眉,仔仔细细打量少年的脸,面露纠结:“记不太清了,看着眼熟,”他顺理成章地问,“学弟你叫什么名字?大几了?” 少年怔住,一双灵动的眼睛顿时僵住。 作为小猫,他有很多名字,被叫过最多的是咪咪,但那些人类管所有小猫都叫咪咪。专属于他的名字也有几个,他曾经叫过崽崽,现在更多人都叫他小白,还有几个经常来找他的女生喊他小鸳鸯。 但这些都不是能说得出口的名字。 伯医生之前也问过他,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他当时正第一次尝试用手挤出猫条,敷衍地抖抖耳朵。 “咪咪。” 伯医生叹了口气:“你再想想吧。” 现在他就到了他必须好好想想的时候,少年眼睛滴溜溜转,仓促地捕捉周围一切能够带给它灵感的东西。 桌椅,咖啡,书籍。 宣止拼命偷瞟他人打开的书本,距离太远完全看不清晰。 名字,名字……什么名字…… 余光里能够看清的,距离他最近的字是一墙标语,它就贴在杜簿安的斜后方,红白相间,着实好认。 禁止喧哗。 “……止喧哗。”少年喃喃。 杜簿安没听清:“宣?” 少年回了神:“宣……止,宣止。” 回答杜簿安后,他自己在心底念了几遍。 宣止,宣止。 朗朗上口,简单好听。 “嗯?大几了?”杜簿安坐在宣止对面,半抱着书包,笑着等他的回答。他笑得好看,是很容易能够拉进距离的笑。 宣止真诚否认:“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隔壁的?” 宣止信口胡扯:“嗯,隔壁的。” “来看书?还是在等人?”少年左右空空荡荡,“怎么什么都没带?” 宣止实话实说:“我是来这儿睡觉的。” 杜簿安失笑。 宣止这才发现,一问一答间,两人早忽略了自己的拒绝,坐得稳稳当当,他很快平复掉自己胸中不该有的小火焰,毕竟校园猫就是这么寄人篱下。 杜簿安假模假样抽出本子写写画画,看着宣止如他所说一般行云流水地趴下,脸埋进细瘦的胳膊里,呼吸逐渐平稳。 他只露了半张脸,把暖融融的琥珀眼睛藏了起来,阳光从他身后照射,为他打了一圈暖光,爱睡觉的小学弟真真正正做到了白到发光。这点光经过宣止身上,折射进杜簿安眼睛里。 杜簿安笔下停了,如果宣止醒着便能看见,干干净净的本子上只端正地写了两个字。 杜簿安正单手撑着下巴看学弟睡觉,胳膊被人碰了碰。 张仰青充当哑巴在桌上铺开电脑忙了有一阵,终于忍不住凑过来:“还看?” 杜簿安:“等会儿要个联系方式。” 张仰青泼冷水:“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看你问名字的时候小学弟眼睛那个转,人家估计都不想理你。” 杜簿安笑了笑,笔尖回到纸上“宣止”二字的一角,若即若离地点了笔污墨。 阳光愈发得强盛,张仰青眯着眼敲下回车,伸了个懒腰:“班儿?还等?快十二点半了。” 杜簿安推过手机,屏幕上是一段聊天记录,张仰青挡住光线才微微看清:“你还让三木去食堂排队了!” 张仰青喜笑颜开:“好好好,三食堂的牛筋面,够这小子排了,让他偷懒。” 他笑得足够猖狂,宣止动动耳朵,终于睁开眼睛。 呦,醒了。张仰青无声示意。 临近中午,偷带简餐的学生早就摊开书本玩起了手机。宣止迷迷糊糊摸肚子,鼻尖耸动。 有食物的味道。 他全然忘记和自己拼桌的两位“学长”,起身时差点被绊了一跤。 哦对,现在是两条腿。 宣止撑着桌子起身,晒得脸颊泛红,睡得腿麻手酸。 人要走了!张仰青对着杜簿安比比划划。 杜簿安放下笔,音量不大不小地叫人:“宣止。” 宣止仿若未闻,与杜簿安擦肩而过。 杜簿安垂下眼睛。 张仰青左瞧右看:“就这样?不喊了?” “嗯。”杜簿安起身,“收拾东西吧,吃饭了。” 这边宣止将将下到一楼,恍然定住。 我的新名字……是不是就叫宣止来着? 下到一楼后鲜香味愈发浓,容不得宣止过多思考,那香不是那种人类食物烹饪过后的闷香,宣止闻到的是猫粮自带的那种带着勾子的味道。 他不需要废多大力就能锁定香味的来源。 食物在黑猫那里。 他又回到了黑猫的领地,书包的主人打开书包夹层,他有备而来,从里面抽出十几根猫条。颜色花花绿绿,别的小猫或许没法透过包装闻出味道,变成人的宣止已经可以通过袋子的颜色辨认了。 有他爱吃的三文鱼。 “斯比,吃饭。”书包主人温声叫猫。 黑猫进食斯文优雅,书包主人为它撕开下一根的间隙里还懂得谄媚蹭头。 宣止不再看,脚步比来时更快,他窜进厕所变回猫身,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气得徐师傅拍腿。 听他们大声猜测自己的藏匿地点,小猫一溜烟跑走,仰着头光荣离去。 图书馆的常客除了这只被叫做斯比的黑猫,还有一只肥胖的大橘。此时图书馆人来人往,吃完饭的和准备去吃饭的都堵在这条路上,橘猫就穿梭在人流中喵喵叫,一张圆脸蹭来蹭去,心思并不单纯。 它能够精准地辨认出前来上贡的信徒,短暂地给个好脸。 “吐司,吐司?”女生三三两两地蹲下来,引着橘猫来到角落,在角落里摆好罐头和猫条。 它挑剔地很,前来投喂的信徒们早就摸清了它的喜好。 “吐司宝宝今天是不是还没吃呀?”橘猫吐司从来不夹,性格也算不上多好,他刚刚叫的那两声,在宣止听来,是纯粹的催饭,而不是讨饭,偏巧就是有学生好这一口,只为了讨到吐司进食满足后几分钟的抚摸权。 这些喜欢挑战的人类都以能够亲近吐司为荣。 宣止路过,抻长了尾巴,露出相比吐司而言姣好的体态,白色的长毛故作无意地从女学生身边擦过,一步三回头。 “咪咪?”有人中招。 还有人认出它来:“小白,你怎么在这儿呀?今天怎么没在宿舍呀?” 女生每句尾音都奇异地上扬,宣止动了动耳朵。 “喵。”宣止喉间咕噜,礼貌打招呼。 吐司敏感地停止进食。 宣止翘着尾巴,上身蜷缩匍匐,竭力表示自己的友好,它远离喂食的女生,示意自己无意抢夺它的信徒。 它只是想讨一点点食物,只要一点点。 女生没能察觉出其中的暗潮汹涌,举着猫条,蹲步潜行试图接触宣止:“小白,嘬嘬嘬。” 吐司暴起,一爪拍向宣止。 宣止闪得快,特地朝着女生的反方向逃窜,女生吓了一跳摔得结实,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对吐司恶劣的脾气习以为常。 “喵呜!”吐司还舍不得未吃完的食物,大叫警告,它原地绕着圈咕噜,凶悍异常。 “吐司你怎么这么小气呀。”女生夹着嗓子训斥,橘猫充耳不闻行饕餮之事。 它惧怕有猫抢夺,这次进食的速度快了许多。 宣止不敢多留,远远回头看上一眼,橘猫已经解决掉了学生们带的全部食物,吃饱喝足,神情惬意又炫耀。 这不是个好时间,热心学生投喂的食物估计早就被散落在校园各处的猫咪们瓜分完毕,最富裕的食堂有战斗力最强的狸花们坐镇,宣止从不妄想。下次喂猫的高峰要等到下午五点左右,学生们睡醒,或者下课。 宣止暗暗懊恼,怎么就睡过头了。
第三章 校园猫也不是总能吃饱的。 宣止在校园里绕了好几圈,路上的学生越来越少,有人为它驻足,咪咪喵喵的,但宣止都避开了。 它分辨得出哪些人能够同他等价代换,哪些人只是想白嫖自己身上柔顺的毛。小猫吃饱喝足的时候或许会对这些讨好来者不拒,但它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去回应这些人类过剩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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