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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园号后，周静水把路易斯朝司徒和索菲娅手里一推：“叫宋尔和佩娜一起，联系永生和流浪者号, 你们先谈。” 然后拉着戴月来一头钻进休息室。 家园号母舰呈圆环形, 中央宴会舱位于圆环中心，临近中央驾驶舱, 是全舰最舒适豪华的舱室。总工程师唐棠曾经说过, 这个舱室本意是用于举办各种三舰联合活动, 比如交友联谊、文艺晚会、庆功宴，但实际一百多年里这些欢乐美好的活动从没发生过, 只有它附带的一圈用于招待“精英人士”的高规格休息室没有白费，长期以来被母舰驾驶舱成员瓜分当做自己的生活舱室。 周静水日常居住的这一间地方不大，有一张床，和一间配套的洗漱室。床贴着一面舷窗, 舷窗外能看见母舰外环, 像一枚硕大的银戒指的一段内弧面。 随着中央舱室和外环缓慢地相对旋转，“弧面”里的细节发生阶段性变化。有一段是居民生活舱, 一间间舱室内人造光透过舷窗, 像镶嵌规整的一排排碎钻;有一段是生态舱，透明的连片舷窗内有茵茵绿地。 戴月来躺下合眼前看见的是碎钻似的万点光亮, 昏沉睡去一会，再睁眼看见的是漂浮在漆黑太空中的一片弧面形“绿地”。 他侧卧朝里, 像很多次美梦中醒来时一样, 平静地等“幻影”散去。好像这舷窗外的太空景象背后, 藏的还是白茫茫冰封的湖面和灰蓝阴沉的天。 周静水坐在床边, 留意戴月来的动静——这人一登舰板就说困了, 问哪里能睡觉，余话没有，倒下就睡，几个钟头过去，眼下不知道是不是要醒了。 舱内的感应灯光随着床上人的睡眠状态变化，由一片漆黑渐渐变亮，但不十分明亮，仍然昏蒙混沌。 戴月来目无聚焦，眼神空洞地盯着舷窗外那一抹绿色看了片刻，好像才终于清醒，转脸看见床边熟悉的人影。他坐起身，凑近一点，近距离看进周静水的眼睛，忽然抬手，摸向周静水耳后。 周静水不躲避，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动作，果真像个假人，有一丝僵滞生涩：“醒了......不再睡会儿吗？” 戴月来目光一凝，神情有一瞬间的严肃和探究，但转而温和地笑了：“我在找你的芯片。” 周静水轻轻呼出一口气，也抬手摸向戴月来耳畔，带出一点笑意：“那我是不是也要找一下你的芯片？” 光线很暗，即使有芯片，恐怕也找不出来。戴月来张开双臂，倾身给了周静水一个拥抱。 “来来，”周静水，指腹摩挲戴月来嶙峋的腕骨，低缓道，“我这段时间，自己读了一点书，我知道有一句，‘犹恐相逢是梦中’。” 戴月来松开怀抱，撤开一点距离，目露新奇：“你竟然会背诗了。还是变了一点。” 舱室内光线明亮如白昼，周静水仍不松开戴月来手腕，看戴月来起身、下床、站立着伸了个懒腰，笑着说：“你长高了一点。还是很瘦。小林的通讯器里说，地面基地的那个‘周处’有‘惊人的’厨艺。” 戴月来转身面向周静水：“是啊，可是我有点怕他，还是吃不好饭，睡不好觉。” 周静水：“他不好吗？我嫉妒他。” 戴月来捞起床头的外套，要穿上身，示意周静水松开他的手：“他也和你一样不快乐。而且他已经不在了。嫉妒他什么？” 周静水起身帮戴月来整理衣领。黑十字基地的作战服领口有一对十字形黑金属扣。 作战服本是为机械人设计，但机械人不怎么需要穿衣服，大量成衣囤积仓库，让那仓库先后成了小林和戴月来几人在地月基站的专属衣帽间。机械续生人穿这种作战服时，领口一对十字扣一扣上就会和耳后植入的芯片联动，弹出一顶幽蓝色光罩式的头盔，而非机械续生者耳后没有芯片，那十字扣就很难扣好。 周静水手心散发热气，动作笨拙缓慢。金属扣上浮起一层白色雾气。他耐心对付着领扣，闷声说：“不能嫉妒吗？” 戴月来向后仰起脖子，避让周静水不停触碰到他下颔的手背，垂目笑：“这是嫉妒你自己。” “那不是我，”周静水略皱起眉，“那不是一个世界。” 戴月来自己抬手，终于“咔哒”一声，扣上一只领扣：“可那就是我经历过的世界。我其实没有那么久没见到你，只有三年，我离开地面基地到地月基站三年......这是不是对你不太公平？” 周静水也“咔哒”扣上另一只领扣，抚平戴月来肩领衣褶：“有一点。但我也很感谢他。感谢他去陪你。” 戴月来突然唤：“哥。” 周静水：“嗯。” “我其实......”戴月来略微抬眼，看着面前一张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的脸，“我其实……也很喜欢他。” 周静水手上一顿。 戴月来：“他不是现在的你，对吧？” 周静水轻轻点头：“司徒看过小林通讯器里的描述，说那可能是另一条时空线里，未来某一时间的我，通过克隆本体，克服二次穿越障碍，再结合记忆编写，回到过去。” 戴月来：“他杀死那个植入拜德记忆的、你的克隆体，然后一直在处理机械续生人的芯片操控问题，地面基地的机械人已经全都脱离芯片操控。可地月基站入侵时，他们全被拜德杀死了。那个时候，他好像并不知道地月基站的存在，混战中，他试图保护我......说他的‘任务’就是‘保护我’。” “我想他的任务应该是保护你和解决黑十字，如果是现在的我，这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戴月来：“记忆编写会出现记忆损伤吗？还有，现在克隆体的寿命是不是还会一代代减少？” 周静水摇头：“克隆体迭代寿命衰减问题在以前确实存在，不过现在不会了。记忆损伤的原因和类型有很多，不过自然生命记忆主体的核心性格和思想不会因为编写、移植或者时空穿越损伤改变太多。” “是这样啊......”戴月来默了默，“他克隆续生死过三次。” 周静水转身去穿上自己的西装外套，扶正襟前的三星连排徽章，看向戴月来：“你......那可能是克隆体被做了基因程序编写。现在的特研处里有人提过，说，最近发现的新行星需要拓荒人口，为了控制人口减少速度，要在100年内全面开放克隆续生次数，不过又担心，无限制的克隆续生违背自然法则，而且如果以后克隆续生的开放政策万一收不回来，可能会造成人口爆炸增长。所以想制定一套克隆续生时的基因编写程序，让一定次数内的克隆续生体寿命迭代递减，作为限制手段。” 外面又响起叩门声：“周处长，永生号和流浪者号那边拟好了联合协议条款，您要看一眼吗？” 周静水一身板板正正的深蓝色星舰制式西装，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神情端正凝肃，和黑十字地面基地的“周处”的亲切随和并不相同，和很多年前那毛躁张狂的少年更是判若两人。 戴月来扯平袖口最后一道褶皱，目光一瞬不瞬定在周静水身上：“你现在几岁？” 周静水伸手拉开舱门，回头朝戴月来笑了笑：“大概三十了吧。看起来比你老。” 戴月来垂目摇头一笑：“不。风华正茂。” “周处长——”舱门外宋尔捧着一片虚影屏，目光迎面撞上戴月来，“啊，神......戴，戴先生。”
第84章 周静水接过宋尔手中的虚影屏幕, 翻看密密麻麻的文字条款，一面说：“能帮我找个流浪者号过来的工程师吗？我想请人把这间舱室扩大一点。” 宋尔一面一眼一眼地偷偷看戴月来，一面应道：“啊，应该没问题, 流浪者号和永生号刚好过来不少人, 他们想在宴会厅开庆祝会，佩娜已经向大家保证您和戴先生一定会出席。或者戴先生, 我们这边有仿地球生态的田园式生活舱, 您可以去那边住, 那边真的很美！” 戴月来看向杵在舱门口高瘦俊挺的、真正年轻的年轻人，为片刻前自己“风华正茂”四字略感羞赧, 笑道：“你好。” 周静水从虚影屏幕上抬眼，瞥向宋尔一眼，眉头一皱：“先请工程师来吧。宴会厅那边很热吗？” 宋尔脸色有点发红，额头和鬓边一层细汗, 闻言忙摇头：“不热不热。那个......那个, 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周静水把虚影屏让给戴月来看，朝宋尔道：“什么？和路易斯说不清楚吗？” 宋尔一推眼镜, 挠头, 有点不好意思，余光落在戴月来哗哗翻划光屏的修长白皙的手指上, 抬头正视周静水，打报告似的脚后跟一并：“也不是。周先生, 是宴会厅很多人让我来问......问您是不是结过婚了......哦他们是说, 这下和黑十字机械人签订和平共处条约后, 大家以后都该去新行星结婚组建家庭了, 所以想知道您......” 周静水轻轻一托戴月来胳膊肘, 抬步朝宴会厅方向走：“......” 戴月来下意识迈步跟上，手里仍翻看着光屏。 宋尔连忙跟着小跑：“周处......” “再这么多事，”周静水腿长步子快，“特研处新组可就不收你了。” 宋尔锲而不舍：“您真结过婚了？” 舱室间过道长而窄，戴月来和周静水并肩，宋尔被挤得忽前忽后，踩脚后跟又挡路，周静水只得说：“结过婚了。等一下谁都不许给我塞小卡片。” 戴月来步子一顿，从虚影屏上抬眼，看向周静水。 宋尔立即垂头丧气，看向戴月来：“啊？真的啊......” 周静水接住戴月来的目光，一时没法解释：“......” 戴月来笑起来：“谁呀？” 几步就到宴会厅入口，佩娜和几个年轻人躲在入口一侧舱门后，探出头看向宋尔，使眼色：怎么样？ 宋尔看戴月来神情，再看周静水神情，又困惑地挠头，茫然和前方几个伙伴交换眼色：不知道...... 周静水顶着戴月来的笑眼和问句，不答话。 “谁呀？”戴月来又问，“我有嫂子了？” 周静水目露无奈，微不可察轻叹口气：“你这就有点故意了，来来。” 戴月来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明净，显得坦荡又真诚。他又笑看周静水一瞬，忽垂下目光，掏出口袋里的金边眼镜戴上，下一步就迈进了宴会厅大门。 守在入口的一伙年轻人立即立正站好，排队上前要和戴月来握手。 周静水弹开带头的佩娜：“去去去，从哪儿学的？” 索菲娅拉着一大叠悬浮的虚影屏幕从旁边走来：“从古老的影像资料——地球时代中华人民共和国CCTV的新闻频道里学的。看看，这是黑十字那个拜德同意开放给我们的‘考古航线’，这是年佟和六胞胎同意划分给拜德的太阳系边缘蓝釉‘矿区’。也就是说，除了家园号搁浅这一带，边际星云70%地盘是黑十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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