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在这位来自2021年的人类眼里,面前几位22世纪人类全都脑子被猪啃了。 年佟露出一丝宽容的、看傻子的笑:“因为基因武器致死迅速,而在大部分飞船离地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地面人类并未死绝,政总方面担心,会有人携带病毒恶意逃离感染区,污染外太空的人类有生力量。污染源的绝对隔离,只有蓝釉能做到。” 周静水坐回去,将座中众人看过一遍,深吸了一口气,扯下襟前三星连排徽章往桌上一扔:“我不干了。你们随便。杀了我吧,划开我的尸体,把我泡缸里,解剖我,克隆一个我都随便!不要移植我的记忆!我已经死了!” 他的左耳佩戴着大椿主船给每个人配备的通讯终端耳麦,耳麦中还不断重复地面云楼A实验室传出的一小段通讯信息。疤叔将这段通讯传给他时说:“你自己听听,没有人骗你。” 周静水循环播放了两天。 “那他们现在都走了吗?” “不用了,我建议你们赶紧把人敲晕带走吧......他不会自己跟你们走的。” “羡慕你们一起活了很久。” ...... “戴同学?来来?” “老大,人死了。” 周静水一把扯下耳麦,紧紧攥在手心,胸腔剧烈欺负着,抬眼冷冷看向正对面的空座椅。 他的左手边,年佟、弗里兰和唐棠上演着太空三角恋,他的右手边,是痛失至爱至亲还慷慨大义心系全宇宙的英雄们,他们争吵、思念、杀戮、同情,那野火般肆虐飞刃般迅利的都有去处,都结结实实、凶狠决绝地扎在实处。 比21世纪还古远时代一位伟大的文学家曾经说过,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周静水觉得吵闹。他的心脏在这一片吵闹声里片刻不消地绞痛震颤,肝肠寸断四字一个一个重重砸进他的五脏六腑,切切实实,古语诚不欺人。 这样的痛苦在往后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里没有分毫消弭。他像一株被拔苗助长的秧苗,被折断手脚抛进险恶丛林的某种动物幼崽——在不久前他还没有这种软弱和无助,直到他最终似乎真的失去了一切。 会场一时沉默下来,众人一齐抬眼看向周静水。 眼下求生有千难万险,但求死还是不难实现的。要想保证长足的研究发展,最好保证免疫样本长期健康存活,并且积极主动配合。 现在问题十分棘手。样本眼里没有人类存亡,只有被留弃地面的那个同伴。他时而怀疑同伴并未死亡,这样怀疑的时候坚持要返航回去寻找,又时而相信同伴已经死亡,这样怀疑的时候便迫切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对22世纪同胞们的信任度岌岌可危。 疤叔捕获住周静水充满怀疑的目光,和他对视着:“我不该告诉你说,黑珍珠号可以返航。” 周静水:“......” “当然,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它其实并不能返航,”疤叔顿了顿,嗓音有些低哑,“艇身蓝釉涂层单次穿行地球隔离带后剥落百分之七十,这个数据,特研处是没有的。不是故意骗你。” 周静水:“即使没有涂层剥落,你也早料到大椿可能会寻求‘合作’,会‘打捞’我。” 疤叔端端正正坐着,罕见的没有翘腿,也没有后靠椅背:“没错。除了没有预料到基因导弹。” 周静水:“你还让我自杀。” “我是说,如果我们都死了,你要自杀,”疤叔指了指年佟,“你不会想独自面对这个疯子的。” 年佟略一颔首,插嘴道:“您过奖了。” 周静水:“再往前,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强行把我关进休眠舱带到这里。” 疤叔:“这是来来的意思。” 周静水扯出一丝冷笑:“我们也没有同意来到这个时代。” “人们总会走到这个时代,”疤叔从周静水身上移开目光,看向在场其余众人,“这是一个混乱疯狂,不公正、不平等、无自由、无人权的时代,在座每一位对此都深有体会。我们当中,也有来自21世纪的人,对当时的我们来说,未来比死于病毒令人期待。有无数人连走到今天的机会都没有,所以即便这个时代并不像期待中的那样美好,大家也都十分珍惜。小周同志,如果我是你,我会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并且绝不轻易屈服于死亡,你知道为什么吗?” 疤叔顿了一顿,不待回答:“能够呼吸、痛苦,思考、想念——跟全人类的死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你活着,你心里、头脑里的人才不会被黑暗抹去痕迹。这很难熬。不过我见识过很多,很多人都还在坚持着。” “如果你愿意坚持等待,最多七十年后,以现有技术水平,我们能够发射宇宙探测器,从太阳系边缘的星际尘埃中捕获到足量的蓝釉隔离层技术所需核心物质,那时你就能驾驶安全的飞行器穿过隔离带,回到地面,去寻找想找到的人,却接受大地的唾骂,去忏悔和痛哭流涕——才能魂归故里。” 疤叔深深望进周静水的眼睛,语速很慢: “如果你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我们的确可以克隆出一个新的免疫个体,并根据你的意愿不移植你的记忆。但是,你真的这样脆弱吗?” - 地面,湖心人造岛下。 无数艘大大小小的潜艇来来回回穿梭游/行,数十根金属钢架从幽深的湖底拔地而起“捧”起岛面,岛面下方,中层水深处“漂浮”着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 戴月来想不出别的词语来描述眼前这片建筑。 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挖”走一块湖水,把地面的一座活生生的城市完完整整“放”了进去。城市在一个漂浮的、隔离湖水的“气泡”里。游艇穿破水墙,“噗”一下扎进气泡中,在一片宽阔的平台上降落。 走出游艇,迎面是两排绿树和街灯夹道,空气湿润,温度适宜,甚至还有些花草香,像是月光清亮的春日夜晚,月光......一抬头,只见头顶那片漂浮的岛面底部是错综复杂的金属架构,金属架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冷白色光团。 “那是人工月亮,白天会变成太阳,弥补蓝釉层和湖水过滤后贫瘠的城市光照。”机械军团的首领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导游,搀引着戴月来,“小心脚下。” “嗖”一只摇头摆尾的机械狗撒欢窜过,跑出几步后又猛一掉头扑回来,热哈哈抬爪去抱戴月来身后的鸦雏。 “啊!”鸦雏大喊,“走开!我怕狗!” “凯撒!不许咬人!”长着周静水模样的首领朝狗喝道,“别害怕,他喜欢漂亮的雌性生物。” 凯撒一张蓝脸气得铁黑:“这狗叫什么?” 狗放开鸦雏,拱着鼻子在几位来客中间嗅来嗅去,又拿头去蹭小林裤腿。小林:“......” 戴月来第三次挣开首领的搀扶,迎着周围数十名机械士兵的枪口,向前走了两步。前方是一处整洁明亮的街道路口,路中央有无人驾驶的近地轨、低空轨列车和许多飞行板,列车和飞行板上的乘客全是一具具活的机械骷髅,路边步行的几具骷髅看到降落的游艇和游艇中走出的几人,好奇地围观过来。 首领弯腰伸手摸了摸狗头,抬眼朝戴月来解释道:“别怕,只是还没来得及安置皮肤。” 那名顶着戴月来面孔的“半机器人”带领其余身穿黑色防护服的士兵收枪,踏步离去。 机械狗伸出冰冷的铁片舌头舔了舔首领衣上的血,泛着金属寒光的狗脸上露出一种“担忧”的神情:“汪!” 旋即它歪头看向戴月来,目光在戴月来脸上一扫,忽然一口咬住戴月来裤脚,扯起来就跑。 “......”首领站在原地,抱歉地笑道,“它也喜欢好看的雄性生物。” 戴月来被一只力大无穷的机械狗叼住裤腿,一路穿过车流人流,来到一处造型奇特的建筑前,面前建筑像一只倒扣的钢锥,高度不高,锥尖顶着一个十字形黑金属架。 “这就是黑十字?”戴月来低头问狗。 机械狗松开裤腿,累得气喘哈哈,又拿头把戴月来往门前拱:“汪emm......汪!” “他很聪明,”首领来到身后,“是一条老狗了,喜欢往家里捡东西。” 紧接跟来的小林:“能给宠物做移植记忆的人不多,你到底是谁?” 首领回头看了小林一眼,笑道:“请进吧。” 推门而入,迎面是宽敞整洁的下沉式客厅,灯光随着机械狗嗒嗒跑过的脚步声渐次亮起,墙壁从内向外看是完全透明的,街道上的车流和行走的机械人,头顶的游鱼、荡漾的水波,全都清晰可见。 随后跟进来的鸦雏和蓝凯撒双双托住掉落的下巴,迟疑地换上机械狗叼到门口的拖鞋,同手同脚地走进室内。 柔软的布质沙发上团卧着一只三花肥猫,猫的左边,戴月来浑身紧绷地端坐着,猫的右边,首领脱下黑色防护服,里面竟然穿的是一身居家睡衣。首领卷起睡衣袖子,一手从木质的茶几底下端出家用医疗箱,一手撸了把猫头笑道:“猫是真猫,脾气很好的。” 面对鸟类天敌的鸦雏:“......” 首领取出两只微型医疗机器人,朝小林道:“家里地方小,有猫有狗,不太方便,你们不如到隔壁几户去住,房子是空的。” 医疗机器人像两只蜜蜂一样嗡嗡飞起,分别到首领和戴月来肩上伤口处,咔嚓咔嚓剪开衣服,朝伤口突突喷出几口白色气体,白气迅速在伤口表面形成一个半球形的不透明膜层。 同样浑身负伤小林、鸦雏和蓝凯撒盯着茶几上的医疗箱。 机器人钻进膜层内,戴月来感到伤处疼痛减轻,逐渐发痒,片顷膜层消失,伤口已然完全恢复。 机械狗趴到戴月来和首领脚边,看向对面三人:“汪汪!” 首领为难道:“主要是这狗吧,它的领地意识太强了。” - 一个小时后,小林三人在隔壁一座模样普通的双层楼独户民居里,翻箱倒柜找出医疗箱,仿照首领用微型医疗机器人治好了身上的伤。三人挤在二楼窗前,目不转睛盯着对面首领家房子。 那钢锥形状的建筑也只有两层,一层有刚才的客厅,二层大概是卧室,朝向小林三人的这一面墙壁现在从外面看变成透明,正靠着透明墙的是一张床。两座建筑之间相隔不过数十米,可以清清楚楚看见里面人的动作。 只见那首领脱了上衣,先是一脚把狗踹出卧室门,再一把把猫捞起扔出去,刚扔出猫,机械狗又钻了进来,他再轰狗,三花肥猫又挤进门缝。 这只活生生的、毛绒绒的,走路脸上肥肉一颠一颠的胖猫径直朝坐在床边矮凳上的戴月来走近。 首领把门一关将机械狗挡在门外,不赶猫了,一手搭着浴巾,扶着浴室门把手朝戴月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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