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气人不气人?我为了救他,不惜去黑尔转了一圈,还不得不从此带上一个拖油瓶,惹恼了米兰达。为了让他活命,我把所有认识的天使都给求了一遍,欠了一屁股人情。结果你猜怎么着?这家伙倒好,绝对是中了什么邪,醒过来以后不仅变得比以前更神棍,整天把张大脸贴在玻璃窗上看光球,还三句话里两句不离那个睡美人光明神……" 女特工咯咯笑了起来:"头儿,原来你也会吃醋啊?" "我没有吃醋,我就是……"约书亚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比吃醋更能准确表达他此刻心情的词汇,只好先勉为其难地接受下这个说法。 "反正我就是受够他了。明天我就去再申请一套公寓,把他从我家里赶出去。" "就因为这事?真的没有其他原因?"娜塔莎笑得没有了眼睛,露出一口白牙。 约书亚看了她一眼,正色道:"当然就是因为这个,不然还能有什么原因?" 女特工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你早就知道他是个神棍,但你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你不在乎那一点。这说明你曾经抱有希望,就是自己终会让他明白,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从而换得他的真心。但现在,你自己不能确定了,你发现他的心就像用石头做的,根本无法撼动。他不想把心给你,而你又非强取豪夺之辈,为了避免进一步受伤,只好自己先收回付出的感情,假装对他毫不在意。我猜的对吗?" 约书亚冷着脸道:"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我想把他扫地出门,完全是因为受够了他每天的神神叨叨。" 说完,他便像一只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快速逃开。 和小汤米到了人间,约书亚让他带路,到了他生前的住处。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小房子,坐落在一片宁静的街区。带个不大不小的花园,花园里设有一架秋千,秋千后是一小片用鹅卵石围起来的小花坛,花坛里种着各种各样颜色的鲜花,非常整洁,没有一根杂草。 鲜花的中央,有一小方空地,矗立着一座简单的迷你凉亭,顶棚之下,放着一张被裱在相框中的照片。 小汤米落下来,将翅膀收回背包里,屏住呼吸,走向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自己,比现在还小一些,一张带着婴儿肥的笑脸笑靥如花,鼻子上的小雀斑由于照片长时间放置在外,被太阳晒得有些褪色。 相框的下面,放着一只小足球,那是小汤米生前最喜欢的玩具。 约书亚默默地走到他身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卷发。 "看来,你的家人始终都没有忘记你啊。" 小汤米又开始哽咽,他用几乎无法连成句的音节一字一蹦:"我也……好想他们……" 远处的小路上忽然传来皮鞋的脚步声。约书亚赶紧拉着小汤米,躲上了一棵行道树茂密的树冠。只见一个穿皮鞋的小姑娘慢慢从远处走来,手上抱着一束鲜花。走近了,小汤米差点尖叫起来,被约书亚捂住了嘴巴。 "她就是……最后那天被我救下的女孩!"等到终于可以说话时,男孩说。 女孩走到花坛前面,弯下腰,端端正正地把花束放在照片前面,用手指,从唇上接下一个亲吻,印在相框的角落上。 小汤米立刻感动得又抽噎起来,约书亚只好再次捂住他的嘴,感觉到从他鼻子中流出的冰冷黏液,涂了自己满满一手掌。 小姑娘随后站起来,拍拍裙子上的草叶,走到门前去按铃。走出来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清明得发亮。应该是小汤米的外祖母。 她似乎看到小姑娘来了很高兴,侧身让她进屋。二楼的窗户里传出婴儿的哭闹声,应该是小汤米刚出生的弟弟。 约书亚从自己的背心中抽出一副望远镜递给小汤米,这本来是打捞灵魂时,用来观察灵魂状态的。 小汤米将望远镜架在鼻子上,看见了二楼屋里的情景。原本属于自己的那间屋子,还和自己离开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变过,甚至床上还铺着雪白干净的床单,就仿佛自己晚上还会回去睡觉一样。在自己房间的隔壁,原先是一间常年闲置的客房,如今成了小弟弟的卧室。小弟弟躺在摇篮里,妈妈坐在旁边,胳膊肘撑着摇篮的围栏,一只手拿着一个会随着拨弄发出清脆响声的小玩具,在逗弄摇篮里的婴儿。她的脸上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扎成马尾的头发里,可以依稀看见几根银丝。 卧室的房门打开了,爸爸探进头来。他看上去比过去消瘦多了,脸颊凹陷下去,有些憔悴。和妈妈一样,年岁也开始在他身上显出痕迹,他的两鬓白了一半,过去不戴眼镜,现在却戴上了老花镜。他还像以前一样温柔,低声和妻子说着什么,似乎在告诉她家里来了客人。于是妈妈站起来,帮摇篮中再次入睡的婴儿掖了掖被子,转身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约书亚翻阅着今天要打捞的名单,突然问:"小汤米,你们家姓什么?" "菲尔德,师父,怎么了?" 约书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他将名单移到小汤米眼前:"你快看看,这个怀特·菲尔德,你认识吗?" "他是……"小汤米的瞳孔震动了一下,“我爸爸!”
第47章 第三日(11) 显然,祈福券在怀特·菲尔德先生身上并不能起作用。 名单上备注的死亡方式是自杀。由于对长子意外死亡的事实一直无法释怀,他的精神状态长期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决定在今天结束自己的生命。眼下家里来了客人,他还无法立即行动。但他已经在自己房中,准备好了上吊的索套,只等客人一走就要执行自己最终的计划。 小汤米无声地哭喊着,因为约书亚捂住了他的嘴。他甚至朝着师父的掌心狠狠咬了一口,他都没有松手。小汤米哭着、咬着、踢着、打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挪向树枝的承受力薄弱的末梢,接着,就听见咔嚓一声,树枝断裂,男孩掉了下去。 “小汤米!” 约书亚不及下树,男孩就连滚带爬地向房子奔去。他想要救下自己的父亲,想要不顾一切地告诉他,死亡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而是一种具有丰富层次的状态。他想让他们亲眼看看,自己并没有真的"死去",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人会真正从这座星球上消失,但如果他通过这种方式抵达另一个世界,那他们将会再也无法见面,因为潘瑞戴斯拒绝接受不珍惜生命的灵魂。 可小男孩不知道的是,如果他这么做了,那等待他的,将是一种更为肯定的结局——他的灵体将被粉碎,意识将被清除,灵将被回收——真正意义上的寂灭。 没有人能将死后世界的秘密透露出去,这是刻在潘瑞戴斯律法戒石上的第一条。 他跑到门边,拼命按下门铃,屋里的人起身准备开门。约书亚展开翅膀,像一只鼯鼠那样飞身扑去,决定即使自己暴露身份被看见,也要护下这个年轻的孩子。正在这时,天空闪过一道金光,一片朦胧的,像羽翼一样轻柔的东西,拂过他们头顶,将他们藏匿进一片纯白的薄雾中。隔着如烟似幻的纱雾,他们看见房子的门开了,怀特·菲尔德先生走出来,左看看,右瞧瞧,却发现门口什么人都没有,奇怪地嘟囔了一句,又关上了门。 约书亚看到自己身旁的小汤米此时已泪流满面,他的声道被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消失在那扇门里,走向,他既定的命运。 白雾散去,他们看到大天使米兰达站在他们跟前,墨绿的眼瞳似刀锋凌厉,红色的头发如怒火喷张。 她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了一句:“随我回上面去。” 紧接着,就又掀起一阵云雾,不管三七二十一,裹挟着他们,一路向上。 回到珀迦托雷,约书亚像个犯错的学生那样规规矩矩地站着。他决意不管米兰达这次怎么骂自己,或是直接把自己交给纪律委员会处理,都不顶撞一句,只希望她的怒火不要延伸到小汤米头上。谁知,米兰达竟少见地直接无视了他,而是对跪在地上,倔强得像头牛一样的男孩,率先发难。 “你知不知道,在神圣的潘瑞戴斯律法戒石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禁止珀迦托雷上的灵魂与生前的家庭有任何接触?” “我知道,师父都教过我,是我自己执意要去救我爸爸的,这不关师父的事,您惩罚我一个人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男孩把脖子挺得笔直,仿佛在等待空气中飞来的铡刀会突然结果自己的性命似的。此时时刻他居然不哭了,倔强的小脸上,显出一点誓死如归的神气来,这让约书亚心底涌起一丝奇怪的自豪之情。 “那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你知道假若刚才我没能及时阻止你,将会发生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那样做。他是我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而且我明明可以告诉他,只要让他看到我还好好的,即使以后再也不见面,我想他也会放弃自杀的念头。” 米兰达的口气更加冰冷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希望能阻止亲人的死亡,或者帮助他们交上更好的运气,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贪心,我并不想把好运全带给他们,我只想阻止这一次,就一次!" 男孩跪在地上,双手在胸前合十,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可显然,这一招对约书亚屡试不爽,对大天使却无效。 “在一个灵魂和活人混行的世界,死后的人可以影响活着的人,而活着的人,也可以左右死去的人。一切的自然规律,一切的信仰,一切的道德,都会被打破。人们不会再向光明神祈祷,而是向自己死去的先祖祈祷。那些死去的人,是否会为了满足自己家人的愿望,去铤而走险,去打破潘瑞戴斯的禁令,去损害其他灵魂,乃至是活人的利益?” “小汤米,我一直很喜欢你,因为,你让我想起自己的孩子。正因为如此,我今天才不得不给你上这残忍的一课。” 米兰达手掌一挥,他们面前立刻就出现了一方烟雾汇成的屏幕,屏幕中反映的正是小汤米家中的景象。 来拜访他父母的女孩正站在门口和他们道别,她非常有教养地依次和每一位家庭成员拥抱,挥手,说些宽慰的话…… 小汤米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约书亚对米兰达说:“天使姐姐,最美的天使姐姐!我求求您,您这次怎么罚我都行,天气区出差?我去!抽我几鞭子?我领!要不,您把我交给纪律委员会?求求您了,帮帮他吧!” 米兰达冷酷地像一尊石雕,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这是他应该得到的教训,否则,他永远无法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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