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瓢泼大雨,混着泥水冲刷过他的双脚,他依旧固执而决绝地站在原地,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光明消散的位置。 *是你!都是你的错!* 他听见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自己耳内响起,这一次,不像是耳边的絮语,而像有人拿一根冰锥,钉入了他的耳膜。 “您又是谁?为什么说是我的错?”他听见自己在与那声音争辩,“光明神祂去了哪里?祂还会回来吗?” 那声音发出几声冷笑:*你的光明神已经死了!他为了救你,为了让那些死去的人都能回来,不惜用自己所剩无多的灵,与时间做了交易。* 崔斯坦双膝跪地道:“求求您告诉我,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换祂回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我的生命!” *你的生命?你大可以留着你的生命,实际上,他恳求我不要伤害你。如果这是他最后的心愿,我又如何能拒绝?不过,我也可以把这,当做是对你的惩罚。我是阴影之神,司掌着死亡的力量,从今天起,我要夺走你的死亡,让你和我一样永生永世地活着,活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永生永世经受这种折磨。呵呵,多么讽刺,一个不朽的神明死去,却换得了一个凡人永生。* 末日浩劫,始神与龙之战,时年已不可考。阴神携魔龙为祸人间,众天使协力阻挡,殒命。后,光神持双刃宝剑,将魔龙永镇深渊,其灵逸散,遂退而闭关,不问世事。史称“无神纪元”。——《珀迦托雷的历史》佚名 著 ---- “厥初生民,时维……”出自《诗经·生民》,后面几句明显文学素养下降的,是我瞎编的。 倾斜的字体都是两位始神的神音,只有特定的对象能够听到。
第2章 第一日(1) 穹宇金殿,流水花园。 午后的阳光落在宫殿的屋瓦上就像贴了层金箔,花园小径的碎石被晒得发烫。沿溪走,会看见一棵百岁的橄榄树,就在围墙边,花园快到尽头的地方。高大的树冠苍翠欲滴,粗壮的树干需要四人才能合抱。 他就坐在树枝上面往下看,先看见自己光着的双脚,接着是脚下的一张人脸。 那人站在树下仰头望他,面孔却是一团金光,看不真切。 而后,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颂祷: 以神之名,令汝为王。 赐尔桂冠,莫辱荣光。 赐尔桂冠,莫辱荣光…… 他不由得跟着念了一遍。 他隐约觉得自己像活了一万年那样苍老,可身上的皮肤为什么是孩童般光洁? 他想下树去和那人一块儿玩,于是双手一撑从树枝上跳下来。 脚下的土壤却骤然龟裂,万丈深渊向他迎来。他再想抓住刚才的树枝,已经不能够了,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直向那地心深处。他想大声呼救,张口飘出的却只有支离破碎的咒文…… 不! 约书亚从梦中惊觉坐起,浑身汗涔。 床头的报时鸟口衔一枚太阳形状的鸽血石,倒映着连通潘瑞戴斯伟大心脏的时钟。 现在是天堂时早晨七点。 他一拍额头,幸好,没有迟到。 迅速地翻身下床,趿拉着云朵状的拖鞋走进卫生间洗漱。 十分钟后,他换上了一件白色的T恤,外罩橙红色发光背心——没错,就是你想的那种,环卫工人同款。 花五分钟照镜子,把自己白金色的头毛捣鼓地像花开般灿烂,准备去上班了。 刚开门就撞上一条飞犬。 “汪呜~”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等了半天没动静,约书亚才敢慢慢睁开眼睛,原来那飞犬只是短短朝他吠了一声便拍拍翅膀飞走了,并没有受伤。 飞犬是潘瑞戴斯的信使,在这一层很少见,据说大清早开门就撞见一只是幸运的预兆。 那是不是说明我今天要走狗屎运啦?约书亚心想。 坐电梯下楼,在门口的共享站借了一只翼式背包。 翼式背包就是长翅膀的背包。在这个鬼地方一切都有翅膀,上到来自潘瑞戴斯的大天使,下到一条狗、一只书包,全都有翅膀,只有人没有。出门基本靠飞,很近的路偶尔可以步行,不过,这里的路可不好走,一不留神,就会掉到下面去。 所以约书亚这样的小职员,只有通过租借翼式背包来出行,每月算下来,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背上背包,调整好肩带,让它紧紧贴在自己背上,摸到左右两侧的操纵绳,轻轻往下一拉,翅膀呼地就张开了。 今天这对翅膀居然是灰色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背着它去过了天气区。 路过悬浮咖啡馆,他逗留了一会儿,收起翅膀,进去点了一份拿铁配热狗做早餐。 翼式背包非常轻便,尤其适合短距离直线飞行,直升、直降、悬停都非常灵活,可一旦要转弯,呵呵,那就不是一般的噩梦了。 毕竟翅膀不是你长出来的,隔层皮膜隔座山,它可不乐意总是听你指挥。 所以生活在这一层的“背包鸟人”们,宁可选择上上下下地避让,也不愿转弯。 不过约书亚是个例外,他是为数不多能够很好控制翼式背包的人。 他右手拿着咖啡热狗,左手拉着背包操纵绳,灵巧地在一大群上班赶路的职员中穿梭。 远处的通天塔上,扩音器循环播放着:“欢迎来到灵魂赫柏!” 那就是他工作的地方,生活在这一层的所有人工作的地方。 约书亚忽然想起昨晚的梦。 怎么又是这个梦? 他最近常常做同样的梦,就是那样坐在树梢上,然后跌下来。都说梦是人的潜意识,他可以理解那种下坠的感觉源自对遥远地面的恐慌,可梦中那个无脸人是谁?那段奇怪的祷文是什么意思?他又为什么能脱口而出? 以神之名,令汝为王…… “当心!” 眼前就是赫柏通天塔的水晶幕墙,他差点像只鸟那样撞上蓝天的倒影。 入口在往下五百米的地方,收起翅膀往下落倒是一眨眼的事情,就是一会儿还要坐电梯上来,而电梯……大家都懂,是社恐星人的地狱。约书亚不想见到的“梯友”可太多了:比如神奇动物研究所的乔治,他上次不小心弄坏了他设计的考拉原型机大脑,导致人家最后只能拿一枚光滑的小圆球替代,一举使得这种可爱的毛茸茸的生物成为哺乳动物里最傻的傻冒;再比如祈祷回应部的大美女露娜,他回绝了人家的追求,却好死不死挑在了她祭日那天…… 他绕着通天塔飞了一圈,找到自己办公室的窗户。 小汤米每天都第一个到,也许是因为他刚来这层不久,还没有养成像另外两个一样老油条的脾性。 他只有十四五岁,生得柴了吧唧,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头栗色的小卷毛,灰眼睛,有雀斑。 他是两星期前才到这里的,死因是看见几个年龄稍大的混混欺负一名女同学,于是这个平时连自己被欺负都只能忍气吞声的小伙子就勇敢地站出来,结果英勇地牺牲了。 约书亚飞到窗口朝他拼命挥手。 小汤米原本在发呆,他至今仍感觉很懵。毕竟自己前一秒还在放学后的陋巷里被三个比自己高大的男孩掐着脖子,耳朵里全是女孩的哭声,想着一会儿回去要怎么像父母交代这一身淤青,下一秒他就已经来到了这里,坐在这间办公室,约书亚的对面。 “欢迎来到珀迦托雷!我叫约书亚,灵魂打捞部第七小队的负责人,这里是赫柏,世界上唯一的亡灵事务受理中心。” “快点放我进去!” 窗口手舞足蹈的“鸟人”把小汤米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羞赧地红了脸,立刻站起来给他开窗,毕竟偷懒发呆被领导抓了现行。 窗户并不是得体的入口,约书亚的翅膀书包偏偏又在这时候开始叛逆,噼噼啪啪没完没了地乱扇,他又怕掉下去,不敢收了翅膀——这里可不比别的地方,离地面少说也差两三个珠穆朗玛峰,摔下去,那真是要没命的! “别站着犯傻啊,拉我一把!” 卷毛男孩这才如梦初醒般伸出手,约书亚扶着他的肩膀终于从窗户里挤了进来。 然而,正当他双手撑着小汤米,把浑身重量都压在那瘦弱的男孩身上时,办公室门被“咣当”推开,他那不苟言笑的上司大天使米兰达走了进来,把他欺负新人的一幕尽收眼底。 “……我不是我没有!我在擦窗户,叫他帮我一把!” 米兰达修眉一挑,长长的羽睫掩盖住墨绿的瞳仁,显然对于他的扯谎能力早已不愿置评。 她将一叠厚厚的纸质档案扔在约书亚办公桌上:“这是今天的工作量。” 约书亚抬眸一望,顿时有了哭腔:“这么多!天使姐姐饶命啊!我可不想死了还加班!” 米兰达摇着她一头羊毛卷的红发,背后巨大的羽翼一耸,表示无奈:“爱莫能助,其他小队也是这么多。大老板不是天使,你永远无法叫他像天使一样思考。” 她忽然瞥见约书亚的灰翅膀。 “这是被哪个倒霉鬼带去过天气区的翅膀,这么脏?对了,出于好心,我提醒你一下:别老因为一点点好就把人往上送。这个月要是黑尔的指标再完成不了,你就等着和他一样吧,我也帮不了你。” 大约在珀迦托雷这一层,第一大惩罚就是去天气区出差。因为天气区总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翅膀被雨淋湿变得很沉不说,还他妈会导电! 另外还有一种传说级别的惩罚,就是去黑尔出差。不过至今似乎还未有人敢犯下那种程度的错误,因此也没人知道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堂时八点整,灵魂打捞部第七小队的成员差不多到“齐”了。 这里的“齐”是指一共四位小队成员,到了三位,还有一位,她……就算迟到也没人敢说。 约书亚焦虑地看着方格子间内的两名手下,思考着该怎样分配今天繁重的工作。 办公室里一共四个格子,靠里也就是靠窗的两个坐着约书亚和马克,小汤米坐在约书亚前面,没来的同事则坐在马克前面。 马克就叫马克,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他生前曾是一位隐形的亿万富翁,同时也是一名电脑黑客。他凭借自己高超的计算机技术,在暗网里找到了许多身居高位的衣冠禽兽,从他们那里获得了自己的毕生积蓄,然后反手就把证据打包发给警方。 他死的时候三十八岁,本想过了四十就洗手不干,去太平洋上买座小岛,然后夜夜笙歌,直到各种奶酪蛋糕、美女烟酒把他毒死,却没想到自己连一分钱都没来得及花,就在狭小的出租屋内被警方击毙,原因是有人举报他在里面研制炸药。 如今,他每天的乐趣就是用高倍望远镜看下面的人怎样挥霍他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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