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来的两个小孩儿,脾气还不好,还赶人呢。”
“就是,这么晚还不归家,家里人该着急了吧。”
“唉,那孩子也是可怜,方才我可看见他脸上有血呢!看样子是没人管,都这样了也没人来找他接他回家。”
“我看不可怜,你瞧他俩穿着,我瞅着跟金家小公子那样的差不多,怎么也不算差吧!”
“话说,咱谢城还有比金家还富裕的世家?”
“有啊,夜府,魔族在谢城的首领的领地……哎哟!这俩人不会是魔族的人吧?要不要去通知通知他们?”人魔相安无事五百年,早就没有歧视存在,互帮互助的事情也经常发生,但是只要魔窟那位一日不死,他们始终难以真正放下心来。
这些人窃窃私语也不注意音量,拿手掩住嘴唇就以为别人听不见了?兰榭本来默默攥紧了拳头一忍再忍,听到那些人一口一个“小孩儿”时真的忍不住了,心里忽然升起熊熊怒气,眼眸里红光一闪而过,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燃烧起一团黑色火焰。
“阿弥陀佛!都散了吧。”任积雪在这时赶到,嘹亮清脆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目光,他却在看见兰榭手里的黑色火焰时慌了神,神色慌乱叫大家安静下来,跟六六一起将人群驱散,然后快速移到兰榭身边去。
一堆手持佩剑的修士紧随其后而来,在兰榭与人群中间筑起人墙,金向晚也在这时赶到,当即布下城主命令让众人撤离,立马回家不得逗留。
任积雪来到兰榭面前站立,看着一脸阴沉可怕的少年,顾不得烈火会灼伤自己,伸手将兰榭手掌合拢,黑色火焰霎时熄灭。
兰榭面带不悦抬头望他:“做什么?”
任积雪微微皱眉:“这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修炼过的人族,你想杀了他们吗?”
兰榭这才惊觉,方才他是动了杀心的。
茫然地抬手看着自己手心,两只手手心不对称,左边手心有一条丑陋的疤痕。
兰榭微微使力,两边手心各出现一团颜色不一样的火焰,一边是热烈的红,一边是阴暗的黑。
这是两种不同的业火。
任积雪心里一紧,再看兰榭时目光充满疑惑。
业火是魔族世代魔尊才有之物,父承子业时老魔尊会将已有业火传给孩子,若是遇到叛变逼宫不是自愿传承的,譬如兰榭这样,老魔尊是不愿主动献出业火的。
难道是老魔尊死前临时授予?
可即使是那样,也不能解释兰榭为何会同时拥有两种业火。
魔尊业火,一个人有且只有一种。
“阿弥陀佛……”
兰榭被这一声阿弥陀佛唤回神志,敛了敛眼神,不动声色收回两边业火,微微仰头与任积雪对视。
“方才天雷降下,为何不趁机渡了劫飞升成神?”任积雪说这话时,带了微微恼意。
他一直数着,明明都过了二十道了,还差剩下六十一道便可渡劫成神,兰榭可以扛过的,明明再坚持坚持就可以,然而他放弃了,冥冥之中还悟出天雷特点,用肉身挡掉一击,换天雷平息。
不知为何,兰榭望着这样的任积雪,心中忽然增添几分悸动。
他缓缓道:“因为,我希望有人能带我藏起来。”
而不是渡劫成神,换个禁锢他的牢笼。
藏深山老林,藏九幽深海,藏沉香棺木……哪里都好,带他藏起来,再不见世人,什么都不管,谁也不见,谁都找不到他。
或许便不会那么想解脱。
任积雪忽然想起兰榭说过他可以自渡,但偏不自渡,他究竟在想什么?
多少人苦苦修炼一生,一生都在渴求飞升成神,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人,都向往自由,不被约束自由自在徜徉于广袤天地间,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繁华。
任积雪忽然又有些明白兰榭为何想要藏起来,因为他曾经也把自己藏起来过,躲在深山老林一方宅院敲上九百年木鱼,忏悔了一遍又一遍。
任积雪犹豫着再开口,再一次提起旧佛堂:“雁咕寺的旧佛堂——”
“不去。”
任积雪刚说出“旧佛堂”三个字便被无情打断,兰榭是希望有个地方藏身,但绝不是寺庙,他与佛的缘分早就尽了。
兰榭眼里蕴了失落,还强装镇定看着任积雪问:“你还会回魔窟吗?”
任积雪不言。
尽空替任积雪作了答:“尊上,雁咕才是虚无的家,魔窟只是束缚他的牢笼,若尊上还存有良知,便应懂得成全与成就。”
兰榭问任积雪:“是这样吗?”
“……”
“是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魔窟吗?”
“……非也。”
兰榭点头,自言自语道:“不是很讨厌魔窟,那就是很讨厌我了。”
任积雪张张嘴,好像说了什么,可惜风太大,兰榭已经听不清了,也不想听了,他脑子有点晕,大片鲜红的祈福带在眼前飘荡,他恍惚觉得自己该去许个愿,让任积雪别那么讨厌他。
兰榭不懂,最初费尽心思羞辱任积雪,折磨他,就是希望在他眼里看见如常人一样的恨意,可现在他真的讨厌自己了,怎么会突然难过?
兰榭说不清这种情绪是什么感觉,又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想找个地方独自待着,理清理清头绪。
夜风撩动衣摆,长时间站在风里,兰榭身上都带了凉意,任积雪见他脸色有些苍白,想叫他早点回去休息,话到嘴边变成了叮嘱:“尊上早些回去歇息吧……希望尊上担起肩上的责任,多做善事。”
还沉浸在理不清头脑思绪的兰榭沉声道:“要你管。”
兰榭绕过任积雪,去揪住疏散了人群后便一直拦在兰榭与金向晚中间的六六的后领,将人往后一拽,眼眸变换,兰榭又恢复了孤傲的样子,“六六走,这里好像不大欢迎我们的样子,本尊给你找好吃的去。”
夜色茫茫,凉风相伴,兰榭与六六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金向晚不敢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传说中的魔头带着他的小跟班离开了。
第一次见到魔尊,金向晚有些激动,颤抖着手偷偷在背后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尽空眼神望过来时又心虚的放下手来,尴尬道:“既然我谢城子民没事,那便都回去吧,大师也请吧!”
尽空无奈叹息,布满褶子的脸上写满了哀愁,回程路上犹豫许久,终于问了任积雪一个困扰他整个下午的问题。
“虚无,老衲问你一个问题,你该如实回答。”
任积雪道:“住持请说。”
尽空又犹豫片刻,才道:“自虚无在与老魔尊一战中失去佛骨,从此一直隐世多年,若不是此番百城相求,老衲也不会让你出世,可你当时明明下了决心要助百城消灭魔尊,为何现在反倒处处偏袒魔尊?”
虚无是出家人,不该有红尘心思,可他的行为实在容易让人误会,尽空无条件信任他,可还是想亲耳听见他的想法。
任积雪沉默良久,久到尽空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许久,任积雪道:“他姓兰。”
又补充道:“兰亭的兰。”
兰员外的“兰”。 ----
第36章 第 36 章 = “兰亭的兰……”
尽空忽然震惊不已,思考已久,还是迟迟不敢相信心里那个答案。
“他是兰家那个孩子?”尽空惊讶望向任积雪,“可兰家独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当年兰家遭无妄之灾,无辜惨死,连唯一子嗣也没能逃过一劫,兰家独子的死讯是虚无亲口传回雁咕寺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虚无也不会说谎,更没理由说谎。况且那日情况紧急,杀红了眼的老魔尊不管对错,不分敌我,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到处寻找活物,嗅见新鲜血液的味道便不顾一切扑上去,啃咬,撕扯,鲜血横流的场面让他疯狂,杀到最后,连在场的所有魔族人都无一幸免。
这样疯狂噬血的老魔尊,本就受了伤的任积雪能与他势均力敌已经是不易,再想从他手里救人难上加难。
然而现在那个孩子没死,跟任积雪一样,活得好好的。
任积雪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表情,道:“住持方才看见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现任魔尊便是兰家那孩子?”尽空忽然顿了脚,“所以你一再阻拦,甚至在听说要去魔窟打探消息时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你想去见他?”
任积雪也停下脚步,道:“答应去魔窟只是为了百姓安宁,虚无也是到乌鸦山见到他的第一眼才知道他还活着。”那双眼睛任积雪从没忘记过,所以见了兰榭第一眼就认出是他,旁人看见的是血眸,他看见的只有曾经的纯善。
兰榭居然能在老魔尊手里活下来,还登上了魔尊之位,这是他没料想到的,不过也没有感到很惊奇,反而有种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的感觉。
“至于阻拦……”任积雪望向尽空,“因为他并不似老魔尊那般噬杀,魏云锡也不是死于他手,如果所有罪过需要有人承担,绝不能是他,罪人是虚无。”
他也想过或许兰榭已经变了,噬杀残虐,早不是最初的模样,也许会是另一个老魔尊,重复以前的血腥。可是他看见兰榭待六六很好,表面嫌弃到不行,又舍不得下狠手;魏云锡死时他也曾难过,虽然任积雪知道他不是真心为魏云锡难过,但是看得出来,他不希望魏云锡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兰榭在血海里长大,但从来没有喜欢过血污。任积雪想,站在他面前的还是从前的兰榭。
“虚无可知,之前送信去魔窟的人没有能回雁咕。”
这件事情任积雪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当日送信的小和尚离开后,兰榭确实也离开过,但是任积雪就是莫名笃定,不应该是兰榭所杀。
“也许不是他呢。”语气肯定,连他也弄不清那份信任来源于何处。
尽空叹了口气,“虚无,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既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老衲该相信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任积雪微微低头:“虚无知错。”
“阿弥陀佛,你自己回去向佛祖忏悔吧。”
“……是。”
……
与此同时谢城的另一条街市,一个黑衣男子步履从容走在前面,另一个淡紫色身影无精打采跟在后面,浑身提不起力气,行尸走肉般走着。
兰榭双手差进袖子里揣着,脚步轻快,头颅微仰,对着后面道:“快点的,跟上,本尊带你去真正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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