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瞥了他一眼,要笑不笑地哼了一声:“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工作人员莫名被天狼的眼神所震慑,赶忙摇头。 片刻后,见天狼似乎并没有生气,又忍不住接着问道:“那,那您和楚指挥,是怎么认识的?” “在冰原上,他救了我。我们共享同一个山洞、食物、药品,休息的时候,他会靠在我身上睡觉。” 回想起在冰原上的那段日子,天狼的目光不由变得柔软起来:“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好的时光,后来楚霁回了气泡垒,我就来找他了。” 工作人员听得津津有味,脑海里关于楚霁的印象,在天狼短短几句话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农业区里最大的一块区域——小麦种植区。 面前的麦苗一眼望不到边,像一片青绿色的海洋。控制土壤湿度和肥力的机器穿梭在麦海间,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麦芽香气,那是一种蕴含着旺盛生机的气味,从鼻腔一路进到肺里,只是闻着就让人心情舒爽。 天狼看着面前的麦田,问:“这是什么?” 工作人员回答道:“是小麦。这是气泡垒里最重要的粮食作物之一,你们平时在气泡垒里吃到的面包、面条……所有面制品,主要原料都是小麦。” “小麦?”天狼重复了一遍这种作物的名字,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问,“这个东西,难种吗?” “还好,不算难。”工作人员笑了笑,说,“这是近几年才研究出的新品种,对温度和适度的要求都不算高,产量却是原来的两倍,总体来说还是很容易存活的。不过相比之下,最容易养活的粮食作物,应该是青稞。” “青稞?”天狼好奇道,“那又是什么?” “那是一种和小麦有些相似的粮食作物,是气泡垒的主要储备粮之一,在比较极端的环境下也能成活。不过因为口感相较稻米和小麦而言有些粗糙,所以并不是气泡垒的主流食物。” 天狼认真听着,心想要是布拉韦里也有这些就好了……随即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陡然一惊。 布拉韦里……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又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名字那么熟悉? 他下意识皱起眉,试图在空白一片的记忆中搜寻到什么,最后却以失败告终。 就在这时,晃动的视野里,某个反射着金光的东西一闪而过,瞬间捕获了天狼的注意力。 某种强烈的直觉突然从心底升起,他低头朝那个地方看去,想要找到刚才从视野里晃过的东西。 工作人员见他表情不对,疑惑地问道:“天狼先生,怎么了?” 天狼没有理会他,往侧边走了两步,接着蹲下身,在田埂与农田的间隔的那小块凹地里,捡起了一个小小的东西。 他死死盯着那个被自己捡起的东西,像是在看一块故人的骸骨,面色一时间冷得吓人。 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的错觉,他似乎看见天狼拿着那个东西的手,在微微发着抖。 空气里仿佛突然有一块看不见的巨石压了下来,漫长的沉默后,工作人员终于顶不住这突然变得难熬的气氛,小声开口:“天、天狼先生,怎、怎么了吗?” 天狼扭过头,盯着工作人员,眼里血丝密布。 他的手心里,一枚小小的、黄铜色的弹壳,安静地躺在那。 他一点点举起手里的弹壳,看着面前的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地问:“这是什么?” “啊,这个啊。”工作人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照常回答道,“这应该是之前应对虫潮的时候,楚指挥留下来的弹壳,他们还没来得清理……” 话没说完,一声轻响,那枚弹壳掉到了地上。 工作人员突然惊恐地闭了嘴,看见天狼的表情随着他的话语,变得前所未有的可怕。 - 气泡垒另一侧,地下城最贫穷脏乱的一条住宅街。 今天上午从诊所回来后,阿满带回了两盒药和几瓶针水。他的母亲已经失去了意识,现在只能暂时靠针水吊着命。 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摆满无数杂物,这里没有卫生间,也没有沙发,与其说是“一套住宅”,更像是一间拥有灶台和厨具的卧室。 房间的墙壁已经被油烟熏得发黄,好在墙上还有一扇窗户可以通风——尽管在地下城,所谓“通风”,不过是从一个狭小的封闭空间,通向另一个稍微大一些的半封闭空间。 房间的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灯,阿满的母亲躺在房间里唯一的床上,本就瘦削的脸庞深深凹陷了下去,跟一具裹着人皮的骷髅差不了太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阿满常年生病,家里还留着之前的针水架子,可以让阿满在家里给母亲输液。 阿满熟练地将针管插入母亲的手背,看着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母亲,脸上的痛苦神色分毫毕现。 ……明明他的母亲才不到五十岁,看上去却苍老得仿佛已经六七十岁了,原本还算諵楓健康的身体也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中,被一步步拖垮。 而如今母亲命悬一线,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止不住的泪水从眼眶里涌出,砸在房间的水泥地上。 都怪他,都是他太没用了,身体太不争气了,是他一直在拖累母亲。 困在这间阴暗逼仄的房间里,每天看着母亲日复一日地为自己奔忙,阿满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他没有生病就好了,要是他能有点本事就好了,要是…… 要是三年前,父亲没有死就好了。 阿满用力攥紧了拳头。 其实说到底,要说他对楚霁一点怨恨都没有,那都是假的。 不论他再怎么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论他面上做出一副怎样宽容大度、甚至感恩戴德的表现,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每每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的时候,依旧会控制不住地怨恨楚霁。 毕竟要是三年前,楚霁没有在那一战中发生失误,他的父亲或许就不会死,他和母亲的生活,或许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对于楚霁来说,这或许只是年轻时犯下过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甚至连污点都算不上。 然而这个微不足道的错误落到他们的头上,却比山还重,比海更沉。 因为这个错误,他没有了父亲,他们家一夜之间失去了顶梁柱;因为这个错误,母亲打了三四份工,每天连轴转,还背着自己偷偷去卖血。 可楚霁却不一样。 第一次在诊所见到楚霁的时候,阿满就想,这个人一看就属于那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他一定是在一个优渥的家庭中,万众瞩目地长大,然后靠着父辈的功劳和地位,毫无阻碍地登上高位,享受着所有人的顺从与恭维。 后来得知楚霁的真实身份后,原本那种虚无缥缈的反差感顿时变得如有实质,他甚至第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神,忍不住多往这个人身上看了很多眼。 原来他就是楚霁。 原来楚霁……是这个样子的。 他随便几句话,就能弄来自己苦求不得的肾.源;他是白医生和林医生的家人,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理所应当要感谢他。 ——可是楚霁又和自己想象中那副高高在上、不学无术、空有一副皮囊的模样不同,他救自己,仅仅是因为自己是气泡垒的居民,是白医生的病人,而他又恰好有这个能力;他向自己道歉时,眼里的歉意也并非虚伪的托词。 他特意叮嘱天狼多照顾自己,又给自己找了一份能在地面上、能见得到阳光的工作,让自己认识了唐茉。 阿满知道,其实楚指挥的确是一个好人。 和楚霁接触的越多,他对楚霁的怨恨,就变得越不纯粹。 阿满在地下城待了很多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嘴脸,他努力伪装出宽和友善的外表,和楚霁、和所有跟楚霁有关系的人友好相处,对他们一次次表示着感激—— 或许也不全然是伪装,很多时候,他的确是感激他们、也感激楚霁的。 可是很偶尔的时候,在看到母亲手臂上永远不会消退的针眼的时候,在回想起曾经父亲还在时的美好回忆的时候,心底的怨恨,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从那些阴暗的角落里钻出来。 如跗骨之蛆一般,但也不多,只有一点点。 窗外嘈杂的吵闹声涌进房间,各种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里,阿满红着眼睛,从掌心里抬起头。 他想,他要再去求一次楚指挥,求他救救自己的母亲。 这是最后一次了,只要这次楚霁肯帮他们,他以后一定全心全意地感激他,不会再有任何一丁点怨恨。 这么想着,他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样,起身冲出了房门,再次向着诊所的方向跑去。 他的脚步太急太快,才刚跑出这栋居民楼,就在狭长凌乱的巷子里,跟一个戴着牛仔帽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的半张脸隐在帽檐的阴影里,只有两缕亚麻色的头发从缝隙中露出来。阿满匆匆跟对方道了个歉,正要继续往前跑,却听到男人微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孩子,”对方悠悠开口,“你是打算回那个黑诊所去,试图找人联系上楚霁吗?” 阿满脚步猛地一顿,回过了头。 男人稍抬了抬头,露出了自己上半张脸。 那双森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阿满,接着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般,微微一笑:“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楚指挥他不会帮你、也帮不了你的。在他们这些大人物眼里,你跟你母亲的命,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方法,或许可以救你的母亲,你要听听吗?”
第四十九章 男人的语气不徐不疾,像是引诱亚当吞下禁果的撒旦。 阿满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刻转身离开,不给对方留下任何蛊惑自己的机会。可是他的双脚却像是被焊在了原地,半寸也难以动弹。 男人的话像一个涂满奶油与芝士的巨大陷阱,他站在原地挣扎许久,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什么办法?” “知道这个吗?”男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会转头离去,笑着将一张传单递到阿满面前,“或许你可以看看上面的内容。” 阿满接了过来。 那是一张关于隐瞒与包庇气泡垒内变异种身份的传单。 经历过这一次的变异虫群入侵事件,气泡垒高层对于变异种的态度越发严防死打。那张传单上大肆宣传了变异种的可怕与可恨之处,并在传单的最后,用鲜红的字体印了一段大写加粗的话: “气泡垒内严禁私藏、收容变异种,为变异种隐瞒身份、提供庇护者,一经发现,必将严惩不贷。 “同理,如有居民发现身边藏有变异种,应当第一时间积极举报给有关部门,如经核实,举报者可获得丰厚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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