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侧,还站立着刚刚撤回七弦琴的珀尔菲。 再度回归现世的埃弗摩斯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腕间,一圈朴素的草环不知何时取代了原本的金色痕迹。 在他怔愣间隙,珀尔菲却突然开口,“风神,你见到了赛蒂启诺大人,对么?” 心知珀尔菲应当有所察觉,埃弗摩斯起身平视对方,“......祂就被神格封印在海底的最深处,凭你我的力量还不足以让祂离开。” 此言令对方瞳孔骤缩,忽而降临的希望使珀尔菲近乎失态地捂住了面颊,他没有再多次求证其所言的真实性,而是不住思考着破除封印的可能性。 “净化神,你同祂更为亲近,或许,祂有向你提及过自身的‘罪孽’。” 听其转述赛蒂启诺所言的珀尔菲陷入了沉思,几番思索后方才答道:“当初祂的陨落,并非是为了化解毁灭之力,而是为了和造物者之间做个了结。” 他话音刚落,远处岛屿上便爆发了一股直冲天际的黑色光束,因这突如其来的异常,珀尔菲眉间微蹙地同埃弗摩斯解释道:“在你归来之前,我曾托付布恩洛凡去严加监视失落之地的异动——刚才那便是属于他的力量。” 不久之前—— 束缚住洛比泽的光束陡然消失,让四肢剧痛、力量衰微的祂瞬间自崖壁之上坠落。与此同时,祂沉寂多时的神魂空间内闯入了大量带有金色光晕的锁链,裹缚住祂意识的力道似要将其拖入海底般窒息。 但洛比泽惊愕之余,却并无任何要反抗的意图,即使分隔再久,自己也不会错认这股力量究竟来自于何者。 赛蒂启诺,你果然没有消逝,也没有......将我遗忘。 彻骨的寒意和无边的黑暗笼罩着祂的周身,令祂无法看清赛蒂启诺的所在。而在这片陌生的空间内,除却窒息感外,时间流逝的速度也变得无法预计。 不知过了多久,洛比泽才被获准从那窒息感和寒意中解脱而出,就像是一个在海面上不住挣扎的求生者。 但祂的确身处瀚海——浮出海面后席卷而来的浪涛使祂猝不及防地被弄湿了全身,而不远处的沙滩上隐约坐着一个身影,正在看向这方。 神魂状态下的洛比泽暂时脱离了躯体上的痛苦,得以存有气力越过那些巨大的礁石,狼狈地向那个身影不断靠近,同时还在心中默念着对方的名讳。 至于那座看似充满生机的岛屿,在祂看来实则无比讽刺。 赛蒂启诺抱膝坐在湿沙和白沙的交接处,海风逐渐猛烈,祂却掀开了斗篷的兜帽,展露出自己最初的模样。 祂的视线其实没有特定的落处,只是出神地望着远方,直到那个不速之客闯入了自己的视野。 “赛蒂启诺!”洛比泽跌跌撞撞地踏上沙滩,这声呼唤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决不可单纯以怨恨定义。 “好久不见......洛比泽。” 赛蒂启诺甚至朝祂露出了一个微笑,但那不达眼底的笑意又让洛比泽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只能任由那海水反复淹没自己的脚踝。 “的确,我们好像从来不是那种能够平静谈话的关系。” 祂起身拍掉衣摆上沾染的沙砾,却是主动向其走去。 “今日不为其他,只为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与纠葛。” “......你还是喜欢天真地自说自话。” 洛比泽伫立在原地,望着眼前那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不由得对其冷言相向。 可赛蒂启诺看向祂的眼神中已经摈除了其他情绪,只剩下了平和与释然,“没关系,我本来就从不希冀你能有所反省。” 这番话彻底刺激了洛比泽的心魔,“那又有何用!毕竟就连我的诞生,都仿佛携带着无法宽恕的罪孽。”所以才会一开始就被你分离出体。 “不,洛比泽,迄今为止你曾有过很多次机会,但你从来都对此不屑一顾。哪怕你曾有过半分悔过之心,你我也不至于今日在此做些无谓的纠结。” 猩红色的眼眸里已漫上暴虐之色,“既然如此,当初的你就该将我一举消灭,现在又何必躲于此处,对我多费口舌?” “因为你我都有必须要偿还的罪孽。” 浓重的哀伤使碧泊荡起层层涟漪,也在瞬间动摇了洛比泽的内心。 似乎赛蒂启诺长久以来,都只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诸如此类的负面情感。 祂的失态神色转瞬即逝,很快便又恢复了最初的淡然,“还不明白吗?为了赎罪,我已经无法离开此处了,对外界的干预也越来越受限,最后——永陷孤独。” 或许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孤独依旧是赛蒂启诺最恐惧的存在,只是如今,祂的忍耐程度已经提升许多罢了。
第165章 最后的贪念 洛比泽一怔,旋即嘲讽道:“如果你能早早舍弃那些无用的情感,又何至于承受今日的痛苦,甚至甘愿接受这种终局。” 言语中虽携带讽意,祂的内心却依旧沉闷无比,洛比泽并未遗忘自己在误认为其彻底陨落时流下的泪水,祂无法否认对赛蒂启诺的在意,以及更深的欲望。 “因为它们都是我不断求索的答案,也是我最初的欲望。” 希冀自祂眼底升起,又因为缺乏支撑而徐徐坠落,使得这样的对话彻底中断。 “今日的你唯有两种选择,归于元初,或是被我永囚于失落之地。” 洛比泽低笑一声,“我此前还以为,你真的遗忘了我的存在。” 祂骤然逼近赛蒂启诺身侧,未待祂再冷言相对,便发现了其神魂上有过交融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还容许他者进入了这片空间?” “我没有向你坦白的必要,洛比泽。” “究竟,是谁?” 祂咬牙切齿地继续追问道,长久的囚禁已经磨灭了洛比泽的耐性,体内的另一神魂又无时不刻不在使祂愈发癫狂。 赛蒂启诺目光冰冷地看着对方的眸色开始不断变换,最后归于一片漆墨,看来情绪波动会是二者主导权交替的契机。 “为何要逼祂至此,你我之前更是没什么好谈的。” “启,但我可是一直想同你好好叙旧呢。” 祂顶着那张属于洛比泽的面容,于暴虐间增添了几分阴邪,此刻正戏谑观察着赛蒂启诺的神情。 “别再那般称呼我,这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名讳受到了侮辱。” 赛蒂启诺冷冷瞪视对方,心知比起洛比泽,卡克斯对自己的憎恶更加纯粹。 祂所想要的,应当只是吞噬自己的力量罢了...... 无视对方的警告,卡克斯极为自然地抛出另一个话头,“身为祂内心恶念的投射,和洛比泽共存了这么久,我比你更加了解祂内心深处的欲望与恶念。” “可惜,我对此并不感兴趣,卡克斯。” “真是久违了,我还以为不会再从你口中听到这个名讳。” 赛蒂启诺第一次从对方面庞上看到名为怀念的情感,却也只耗费了祂刹那心神,正如祂所言,自己并不在意卡克斯的反应,充其量是为了与之做个了结。 “不必警惕,也不必惊讶,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像洛比泽一般纠结于种种琐事。” “那是因为......你一心只想将我吞噬罢了,说不定现在还依旧抱有这样的贪念。” 卡克斯能感受到赛蒂启诺对自己与洛比泽之间态度的不同,于是心生恶劣的祂即道:“但过去的我也曾短暂满足过你的贪念,不是么?” “那座岛屿,也与此处大为不同,看来你并不念旧。” 面对祂的步步挑衅,赛蒂启诺只是俶尔一笑,“你反复强调自己不同于洛比泽,现在却表现得很是在意那段时光。” “还是说,你希望这能在我漫长的岁月中留下稍许微末的痕迹?” 赛蒂启诺走向海畔,只留给对方一个单薄落寞的背影,“卡克斯,我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心怀怨怼地执着于你,可那同如今的我已经再无任何干系。” “若你还记得那时我懵懂无知的模样,将其封存起来吧,因为从此以后你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印象。” 祂回首望向对方,却发现站在那处的已经重新变回洛比泽。 赛蒂启诺的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事到如今,这又是在逃避着什么。 祂的耐性已在方才耗费殆尽,不等洛比泽再言兴师问罪之辞,二者眼前的景象就顷刻发生了剧变。 无论是这座岛屿,还是赛蒂启诺的身形,都在对方的注视下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海之中的一块巨大坚冰。 真正的赛蒂启诺,就被封存其中。 洛比泽惊愕之余,不顾海水带来的窒息感,下意识地向其靠近,并试图拉扯那些绞缠其上的锁链。 此时一道渺远的话音传至祂耳畔,像是无可奈何的喟叹,“作出抉择吧,洛比泽,别再......囿于过往的成见。”也别再逃避自己应当担负的罪孽。 即使三道锁链穿体而过,青年的神情也依旧无比安详,似乎这并非赎罪之途,而是真正的安眠之所。 见证这一幕的洛比泽看出了囚禁赛蒂启诺的三者究竟为何,也因此瞬间抛却了先前的龃龉,心间升起难言道钝痛感,隔着冰面想要再次轻抚祂的面容。 “你分明怨恨着被迫承载一切的命运,却为此无数次地放弃自我——真是愚蠢,直到最后都在被职责所束缚。” 话音未落,祂的眼前便出现了赛蒂启诺的虚影,那双绿眸中也不乏悲悯色彩。 “当初造物者将你我召回此世,是因为恶念导致的衰亡使祂无力再反抗世界本身,故而就此沉眠于此地。” “我的‘第一次’陨落,并非仅是无力再承载毁灭之力,也是出于我来到此地,将造物者剩余力量吞噬的事实。” “......是因为想要反抗我么?” “不,”赛蒂启诺果断摇头,“我只是不忍这个世界由于某一些个体的贪念而分崩离析,我需要‘创造’的力量,来助我化解毁灭之力——即使这会令我仅有残魂留存于此世。” “洛比泽,你我都曾是这个世界存续的阻碍,正如我此前所言,现在的你只有两个选择。” 对方注视着祂的幻影,伸手欲触时却是穿体而过,洛比泽看向空无一物的手心,并未直接回答祂的问题,而是低声笃定道:“被你容许来到此处的,还有风神,你果然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赛蒂启诺不置可否,淡然地凝望着祂突如其来的落寞。 “那只是......一场让我沉沦片刻的迷梦罢了。” “是么——分明你再次选择了妥协与压抑。” 这让赛蒂启诺深觉莫名,祂稍稍抬眸,“我竟不知,你何时学会了去理解我的心情。” 祂们俱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模糊的身影,正如那错综复杂的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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