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端坐在马车内,十字架荡在他胸前,手中握着银色匕首摩挲,他竟然觉得马车太慢,旅途遥远,日头下,他心底的某些期盼似乎无处躲藏。 马蹄踏入庄园,踩在绿荫小道上,葡萄架上的清香让约书亚拉开帘子,远处连绵一片片的果树,带来甘甜芬芳的气味。 有侍从走过来,带着马车到停歇的地方,指引约书亚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芙尼亚已经坐在木藤编制的圆桌前等待。 她今天穿着束腰修身的礼服,戴着堆满鲜花的遮阳帽,看她的模样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约书亚急忙走过去,“让你久等了,你应该先唤我来,由我等你才对。” 约书亚坐下,侍从为两人倒好红茶,拿出茶点摆好后离开。 “是我想要见约书亚神父,怎么可以让你等我。”芙尼亚饮啜红茶,褐色茶液在她唇间滚动。 “回去后有许多宴会要参加,耽误了时间,让约书亚神父等太久了。”她将身前的茶点推给约书亚,“味道是清甜的果香,请品尝!” 约书亚无法拒绝她的微笑,鬼使神差将不怎么感兴趣的甜点放入口中。 约书亚夸赞糕点的味道,面对芙尼亚的笑容,视线总是不自觉飘忽起来。 “对了神父,我苦恼养母对我的担忧,她在忧心我的婚事,可这是我根本搞不懂的事。” 芙尼亚颓废地趴在桌子上,露出一小截手臂,约书亚又将视线移开,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红茶。 芙尼亚却抬起眼皮,仔细打量着他。 “约书亚神父是怎么平衡自己的心情的呢?”芙尼亚托着下巴微笑,“您看上去不会因为任何事所动。” 约书亚蹙眉,有一瞬的疑惑,“我的灵魂早已献给伟大的天主,使人犯错的情感不会动摇我。” “芙尼亚小姐在苦恼婚事?”约书亚低头喝着红茶,直到茶杯见底,像是还干渴似的,又续了一杯。 他努力分神,将思绪放在周围的场景上,比如花圃中盛开的各种花束,比如喷泉中停留的几只鸟雀,但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挣扎,拼命抓紧芙尼亚的婚事,在他眼前旋转,让约书亚额头刺痛。 “是的,养母的恩情不能违背,那些绅士都很好,但我却不是很喜欢。”她纤细的手指抬起茶盏,灵活的宛若蛛网一样囚困住茶杯。 “如果约书亚神父是我,您会怎么做呢?” “我?”蔚蓝色的眼眸灰暗,里面跳跃的情绪复杂,约书亚压低声音,不自在地说,“如果一个决定让我不快乐的话,我大概会拒绝吧。” “所以…约书亚神父是希望我违背养母的安排吗?”芙尼亚眨着无辜的眼神,嘴角弧度上扬,她抱着双臂,柔软的曲线撑开衣服,恍若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约书亚瑟缩地移动椅子,想避开回答,芙尼亚却递过来一块糕点,拉过他的手放在手心,温暖轻柔的动作,让约书亚恍了神。 他条件反射地抽回手,糕点掉在桌面,柔软的造型坍塌,上面装饰得樱桃骨碌着滚到约书亚面前,他难得露出尴尬的表情,察觉到自己失礼的行为,约书亚想要补救。 “我不是有意的,抱歉,我不习惯与别人接触。”约书亚边慌乱地站起身,边无措地解释,他想找来东西收拾糕点,却听到小声地啜泣声。 他抬眸,芙尼亚捂住脸低泣,偶尔手指擦拭眼泪,露出通红的水汪汪的眼睛,“我让约书亚神父讨厌了吗?” 芙尼亚双臂撑住桌面,身体前倾逼近约书亚,她瞪着无辜的眼眸,“没有多少人能和我谈心,只有约书亚神父愿意听我谈话,我很在意您,请别讨厌我。” “不,我没有讨厌芙尼亚小姐!”约书亚递给她绸布让她擦拭泪水,芙尼亚顺势抓住他的手掌,力道轻却坚决,“那约书亚神父的意思…” 芙尼亚用嘴唇含住绸布,眼睛还在扑簌簌落泪,“还算喜欢…我这个平凡的养女吗?” “这…” 约书亚心跳几乎从胸膛中消失,从他们掌心接触的地方开始,他身体寸寸麻木,如同被带毒的藤蔓缠绕,耳边失去声响,树叶沙沙的声音,鸟儿鸣叫的声音,包括他能感受到的其他感官都在失效。 唯有他掌心润滑的小手,沉重得无法忽视,他的手心沁出汗水,滑腻地让约书亚有种错觉,仿佛搭在上面的手是条顺滑的蛇。 约书亚深吸一口气,用力将手抽回,背在身后擦干手心的汗珠,勉强地笑道,“一定是最近的事让芙尼亚小姐太紧张了,您是斯特兰家族的小姐,又是如此美丽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爱你呢?” 他答非所问,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我很少外出聆听信徒的迷茫,所以才如此失态,让芙尼亚小姐伤心了,是我的过错。” 约书亚挥手唤来侍从,将桌面的脏污收拾干净,待侍从离开后,他从容一笑,再次坐下。 芙尼亚对他快速平复情绪,反应过来的补救微微一笑,很愉悦似的坐下,擦去眼尾泪水。 “约书亚神父真是个不坦诚的人。”芙尼亚小口吃着糕点,舌尖舔舐指腹上残留的奶油。 “像座冰山一样高不可攀,好像任何人都无法走进您的心里,原谅我的好奇,您知道的我还只是个小女孩。” “真会有可以让约书亚神父敞开心扉的人存在吗?” 约书亚阖目,“神可以自由出入我的心,我的灵魂。” “我的一切对神一览无余。” 芙尼亚咬住指尖,“约书亚神父可真是虔诚,您一定是神最好的使者,我想没有什么人能使您动摇。” 笑意消失,芙尼亚愁眉苦脸地低下头,“失态的人是我才对,这些事太让我苦恼了,如果一定要让我随养母的意,我是同意的。” “但是如果不能和心爱的人谈一场恋爱,便要我嫁给随便哪一位绅士,我想我一定会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约书亚神父,求您告诉我,谁能满足我这个卑微的要求呢?” 芙尼亚眼中闪烁奇异的光彩,流淌而出,轻若无物般裹住约书亚的心脏。 “我…” 喉结滚动,约书亚一杯接着一杯喝下红茶,杯沿几乎被他磨破。 他察觉自己的心绪已经乱成一团,有了退意,“这关乎芙尼亚小姐的幸福,我很难武断地说出什么,我想芙尼亚小姐值得神明的祝福,请多加思考再下决定。” 约书亚指甲按进掌心,“我出来有一段时间,该回去教堂了,真抱歉芙尼亚小姐,我该与你道别了。” “是我自顾自说得太多。”芙尼亚羞涩地捂住脸,没有继续纠缠。 “我送您离开。”两人起身向外走去。 “明天,可以请约书亚神父再来这里吗?”芙尼亚小心翼翼地问,“我想一天时间足以让我想明白如何回复养母,而这个答案我想先告诉约书亚神父。” 约书亚脚步一顿,话语先思绪一步脱口而出,“当然可以。” “我一定会赴芙尼亚小姐的约。” 芙尼亚撩起垂落脸颊的发丝,露出灿烂的笑脸,“不过明天有一些事会耽误我的时间,我可以麻烦您晚一些来这里吗?“ 约书亚犹豫一瞬,还是答应下来。 芙尼亚开心地旋转裙摆,银铃般的笑声让约书亚嘴角上扬。 “那么明日傍晚,最后一抹余晖消失时,我在这里等你。” 芙尼亚与约书亚告别,坐进马车,车身快要从视线中消失时,她依旧在向约书亚挥动手臂。 约书亚神情恍惚地回到教堂,对亚克的呼喊视而不见,躲进屋中,玻璃花窗的照耀下,他双手放在腹部,许久后传来均匀的呼吸。 他再一次避开揭露自己的内心。 等约书亚醒来,推开门就看见等了不知多久,脸色发黑的亚克。 “约书亚,你又把事情都丢给我。” 亚克很生气,但他显然不是来指责约书亚的,“快和我说说,你去见斯特兰家族的养女都发生了什么事?” “让我猜猜那位美丽的小姐,是否沉浸在你蓝色的眼眸中?” 约书亚轻蔑地扫视他,“亚克,芙尼亚小姐只是向我诉说她的苦恼,她绝非那些庸俗的夫人。” 亚克得意地笑,“我亲爱的约书亚,你从前可不会为哪位夫人辩解。” “难道你终于要不再一遍一遍地用圣水洁身了吗?” 约书亚不想理他,径直向教堂神像走去,他选择性忽视身后喋喋不休的亚克,将怀中银色匕首放在神像前,垂首心中念诵圣经。 他希冀借此与天主连接,洗涤这具躯体内混乱不堪的思绪。 身后,亚克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约书亚的背影,随着太阳偏移,洒落进教堂明亮的日光逐渐昏暗,亚克的表情隐没在黑暗中。 今日再没有信徒到来,圣经不知被他念诵多少遍,但心一点也没平复下来,反而越发不安,随着约定的时间到来,胸腔的震动也越发剧烈。 这一夜约书亚甚至无法入睡。 天还未亮,约书亚就已出现在教堂,他又在翻动圣经,将每一根蜡烛点燃,他想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视线却总若有若无地关注教堂外的天色。 等到亚克醒来,天光早已大亮,传来鸽子扑扇翅膀的声音,外面人声也渐渐密集,亚克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走出,惊讶地看着约书亚。 “你脸色不太好,昨晚没有休息好吗?”亚克凑过来,古怪的挤弄眉眼,“你在为与芙尼亚小姐的约会而烦恼?” “需要我帮你出出主意吗?” 约书亚瞥了他一眼,“亚克,是教堂的事太少了吗?让你这么悠闲,我可以给你再找一些事做。” “真是的!”亚克讨饶,“我明明是在关心你。” 亚克气愤,不想再理会约书亚,向门口走去,准备迎接一会到达的信徒,约书亚却叫住他。 “亚克…我有些不安。” 亚克疑惑回头,“只是去见一位贵族小姐,有什么事需要你不安呢?” 亚克安慰他,“可能是你太紧张了,约书亚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不会惊讶。” “你太执着了,这反而会害了你。”亚克视线越过约书亚,看向他身后的神像。 “我想这个世界除了神明,没有谁需要那么干净,你这样受不了脏的人,迟早会害苦自己。” 亚克叹气,“我还真希望斯莫德侯爵让你成长,真可惜他什么都没做。” 约书亚茫然地看着亚克离开,他还未来得及深想,思绪就被接踵而至的人群冲散。 时间快速抵达傍晚约定之时,约书亚没有找到亚克,心神不宁地坐上马车。 这次再进入庄园他没有闻到果树的清香,天色昏暗,仿佛整片庄园都沉寂起来。 也许是晚了,庄园内几乎没有人声,甚至马车停留时,也没有侍从过来照顾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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