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洛特放轻脚步出去取来木桶,一趟一趟提来温热的水,让西蒙的身体沉入水中,他安抚地摸着西蒙的头顶,撩起热水洒在他身上。 用柔软的羊毛皮制成的毛巾搭配淡香的精油擦拭西蒙身体。 他非常仔细虔诚,单膝跪在木桶旁,一寸寸拂过西蒙苍白却逐渐被温水暖意揉红的皮肤,但每当兰斯洛特指尖触碰到那些红痕时,他的身体就会难以抑制地颤抖。 直到指腹停留在西蒙脖颈后的齿痕上,这种情绪到达极点,兰斯洛特俯下身子,额头贴在脖颈后皮肤,眼睛红得像是有血要从那黑黝黝的眼眶中流淌而出,那无声无息冰冷刺骨的眼泪滴落在温水中,竟也让那水冰冷起来。 “殿下。” 他声音很轻,只是一声轻叹,怕惊扰到西蒙,反复地念着他,每一声‘殿下’都像是对自己的惩罚,让他痛苦自责,让他无力宽恕自己。 兰斯洛特手臂从背后环抱住西蒙,沙哑哽咽地嗓音唱着流浪时听来的歌谣,他唱得并不好听,甚至磕磕绊绊不在调上,西蒙脸上却有了笑意。 手掌在水中摆动,拍打水面让水波在他身体上方荡漾。 这偏安一隅的短暂安宁,给予两人灵魂停歇的间隔。 斯普诺斯从国王大殿离开后,提着一盏煤油灯,来到花园假山石后,掀开一块草皮,下方是木板遮挡的洞口,移开木板能看见向下延伸的石阶。 他扭动笨拙的脑袋左右观看,确定没有任何目光注意到他正在做什么,情绪才稍微放松,斯普诺斯举起灯照着脚下石阶,用木板挡住洞口,从缝隙伸出手将草皮盖上。 石阶很长,走起来发出沉闷的哒哒声,地下阴暗潮湿,两边简单堆砌的墙面,长了湿滑的白毛,摸起来像是某种腐烂的动物毛皮,让斯普诺斯嫌恶得不愿把手放在上面。 当初为了确保这里不被发现,他命令工匠挖了许久,并在完成后将他们的尸体砌在石阶下面,能陪伴里面的人是他们的荣幸,想起那美丽的人儿,斯普诺斯脸上升起眷恋痴迷。 他不禁加快脚步,期待快些到石阶的尽头,下方潮湿的腥气中混合淡淡的花香,石阶的终点是一座圆形石台,上面堆满还未干枯的花朵,花的中央巨大寒冰制成的床上,躺着一位金色长发铺满冰床的少女。 她苍白的脸颊残留两团红晕,看着像是正在安睡中,斯普诺斯看见少女的那一刻,眼睛亮过手中的灯光,他几乎是爬上去跪在冰床边,将煤油灯放在少女脸庞,痴痴地用视线描摹。 “安妮斯朵拉,我钟爱的安妮斯朵拉,你为何早早地离开我,将我孤独地留在世上。” “我狠心的王后!”斯普诺斯捂住脸无助地哭泣,眼泪从他指缝渗出,他双眼红肿。 但斯普诺斯很快止住哭声,手指撩起那金子一般的长发抚摸,“失去你的那天,我的灵魂就已经寂灭,我还活着吗?” 斯普诺斯眼神迷茫,“在这具身躯内的灵魂还属于我吗?” 他的瞳孔剧烈地震动起来,脸色发青又变成纸张般的苍白颜色,某种莫名的早已预料到的恐惧攫取了他的心神。 斯普诺斯的额头不停流下汗水,他努力擦拭将额头皮肤擦得发红,那种恐惧却还未从他心头散去。 他半身趴在冰床上,双手紧紧握住安妮斯朵拉的手掌,眼中神色从痴迷到悲伤又到怨恨。 他低声咒骂,更近乎呢喃细语,“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这个可怕的女人,你这个迷惑我的女人。” 他身体颤抖,以至于声音亦在颤抖,“你怎么可以在逝去时给我留下那样残忍地嘱托?不!那是对我的诅咒,对皇城的诅咒!” “是你让这一切都变得丑陋不堪!” 他的愤怒和怨毒让脸扭曲得狰狞残暴,宛若一头丑陋的怪物趴在仙女的床侧。 斯普诺斯情绪转变很快,他可怜的灵魂时常被撕裂着,在各种情感中跳跃。 脸颊依偎地靠在安妮斯朵拉的怀里,如同重回母亲怀抱般的安心,迷茫的视线仿佛刚从世界初生,对一切都茫然不解。 “我们的王子长大了,他和你一样美丽,不!安妮斯朵拉,我可爱的王后,我唯一的爱人,我要自私地说一句,请原谅我,他生得比你还要美丽,他简直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天使。” 他似一个老父亲不停地絮叨,对一具永远无法回应他的尸体,倾诉胸腔内潜藏已久的感情。 “他一天天长大,亲爱的,我真怕他某一天会远离我,我已经失去了你,再不能失去我们的西蒙。” “所以…” 他闭上眼,身体蜷缩进安妮斯朵拉的怀中,像个婴儿。 “你会理解我的,只有你会理解我。” “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是你那可怕的诅咒改变这一切,我的西蒙已经是我唯一的太阳,无论他想要什么,亲爱的,我都可以给他。” 他脑中回想初遇安妮斯朵拉的那天,爱情的甜蜜便在胸腔内长久停留,再也没有散去,直到安妮斯朵拉重病,即将死去时,绝望才撕开他的胸膛,霸道地占领他可怜的心脏,再也不肯让任何情绪驻足那里。 耳边又响起她的声音,温柔可爱是一只娇弱小猫般的嗓音,因重病形销骨立的手指,攀在他手臂上,用沙哑干涩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 恳求一定要答应她临死前一点卑微的请求。 如此爱她,此刻更是痛彻心扉的斯普诺斯怎么舍得不答应呢?他甚至发了誓言,绝不能违背的誓言。 他听见他可人儿的王后说道『自我死后,你若是再娶第二位王后,她必须有着和我一样的金发,且生得要比我更加美丽,不然绝不许你王位身旁再有任何人存在,也绝不许你再和任何人躺在床榻上。』 话落,安妮斯朵拉的身体便无力地摔在床铺中,而斯普诺斯疯了似的找遍全国,也再未见到第二位金发之人,直到他的王子长大。
第十五章 局外人阿斯莫德 地狱在哪里呢? 广泛来看它应该在黑暗、阴冷、潮湿,寄宿无数丑恶虫子的地下,燃着烈火,冒着岩浆,终年不散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那里生活着许多一直觊觎人类灵魂的恶魔。 他们互相敌视,又相互吸引,充斥着不被压制的各种欲望,并跪倒在欲望之下,以勾引出人类心底最卑劣妄念的灵魂而食。 可若真看见地狱,便又觉得那里只是一场滑稽无聊的闹剧,真正的地狱在人的心中。 —— 回到皇城后,阿斯莫德销声匿迹似的再没跳出来,他在中心城有一座庄园,以往他就住在庄园内,需要的时候才会离开。 今日他收到国王的召令,叫他商讨事宜,他坐上马车闭目凝神,他很喜欢皇城内的气味,最原始的恶欲弥散在皇城每个角落。 他没有急着去见那位无聊的国王,而是漫无目的游走,周围护卫的骑士对他视而不见,阿斯莫德一路走到黄金宫附近。 这里开满鲜花,柔嫩的草叶散发植物的清香,鸟鸣声悦耳动听,时常能看见它们振翅而飞胖嘟嘟的身影,每当阳光洒落黄金宫,它便会绽放万顷光芒,犹如新生的太阳。 阿斯莫德注视紧闭的大门,整理领带,上前敲击大门,里面传来清脆的年轻嗓音。 “滚!” 阿斯莫德苦恼地皱起眉,很无奈的模样,“亲爱的殿下,您对我的态度总是这般恶劣。” 西蒙对他再熟悉不过,只有阿斯莫德来到这里会虚假地敲门,做出彬彬有礼的恶心姿态。 “你这烦人的狗,又要来传达主人的什么旨意?”黑暗中,西蒙只用羊毛毯挡住下身,靠着蓬松的百合刺绣软枕,数着那些穗子。 他在数着时间静待流逝,被阿斯莫德打扰,反倒想起这个讨厌的家伙,在他的探查中,正是在天启之日后出现的。 阿斯莫德趴在门上,想从门缝窥探西蒙,“别这么说,我的殿下,这里哪有什么人是比得上您的,面对国王的召令,我可是先来到了您这。” “我想国王叫我来,应该是为了您即将到来的诞辰。” “你又想搞什么把戏?”西蒙问。 “以往都是国王的要求,我怎忍心苛待为难您呢?”阿斯莫德俯身,并不在意西蒙能否看见他的行礼。 “这次的诞辰您想怎么举办,我决定听取您的意见,以往让亲爱的殿下,穿上华丽的衣服坐在花车上,供民众欣赏,抑或将您摆放在最高之塔的塔顶,使您的美丽被所有人注视,这是多么侮辱您的做法。” 阿斯莫德低声笑了起来,眉眼眯起,透露出温顺的倦意。 西蒙探出脚趾,踩在地板上,羊毛毯裹住身体,他脚步无声,打开门光芒倾泻让他眯起眼睛,凝视阿斯莫德那张诡谲的脸,“最好的节目该是王之殇最后一幕,将国王悬吊在城门前,用烈火活活烧死,请平民品尝。” 阿斯莫德眨眼,若有所指道,“殿下,这哪里还需要我去做?愿为您付出一切的剑,您已经有了,这最后一幕,恐怕需要您亲自来演。” 他望着西蒙苍白的身体,几乎撑破皮肤的肋骨,摇头叹息,“殿下,您会是这座皇城未来的王,皇冠加冕,烈火熊熊燃烧,狂笑声在苍穹之上总不终止,这就是您最好的诞辰之礼。” 他看着那双流光溢彩的金瞳,笑着感叹,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声音微不可闻,“你一定是我最好的作品。” 抚摸嘴唇,光中的王子,年少英俊,背后似有天使的羽翼展开,只有阿斯莫德清楚,他是注定扑向荆棘,用生命引吭高歌的荆棘鸟。 一生只为找到那株让自己惨死的荆棘。 “殿下,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祝你好运。” 阿斯莫德拉过西蒙的手,放在唇下亲吻,他像是演奏会落幕后,从容离去的指挥家,优雅地离开舞台。 赶到国王大殿后,守门人诺瓦向阿斯莫德行礼,“侯爵阁下。” 他打开门,“陛下等了您许久了,殿下回来后陛下心情一直很不错。” 阿斯莫德点头,入目便注意到地下残留的燃烧过的痕迹,桌子已经更换,崭新地摆放在原位,斯普诺斯抵着额头,脸埋进阴影中。 阿斯莫德走到他对面坐下,撑着脸颊,神情冷漠,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陛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斯普诺斯依旧低着头,沉闷的声音飘忽萦绕在周围,“快到西蒙的诞辰了,斯莫德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阿斯莫德举起身前红酒杯,轻轻摇晃,看着烛光映照在杯面,折射出瑰丽神秘的光影,“若是让我奉上真话,我想殿下一定希望陛下不要出现!” 扶着额头的手指一颤,斯普诺斯露出哀伤的瞳仁,那模样真让人不忍心苛责他。
24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