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触手出现了。 他的身体被悄无声息地驮了起来。 茫然又闷倦的肢体与器官渐渐变得轻快,他重新开始呼吸。 有什么久远又宁和的记忆朝他涌现,声音、气味、形状、色彩……混沌在他黑暗的梦境中酝酿,温寻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许多熟悉的画面,他什么也看不到,却又总是能在恍惚中感受到一种充满确定性的愉悦快乐。 而如今,他却要强迫自己从这种模糊的轻快中抽离出来。 重新面对直白清醒的世界。 温寻想,这应该才是对的。 他该活在现实中。 不应该依赖任何人——以及任何非人类的生命体的存在。 他应当回归正常的独身生活,而偶然从他生活中出现的生物,也该回归自己应该存在的世界。 屋外的雨夜色的深暗中渐渐收束,只余下淅沥的尾韵,像是委委屈屈的呜咽。 温寻左等右等都等不见触手回家,在一种交织着担忧和焦扰的复杂情绪中阖上了眼。 他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还是要去一趟医院。 他不放心。 至于不放心什么……温寻自己也没想清楚,就坠入了深眠。 随着他的呼吸变得平缓,一直沉寂的房间动了。 靠近阳台的窗户原本被关得紧紧的,此时从外侧忽然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一截灵活的触足如同雨滴一样从漆黑的天幕中垂落下来,碗口大小的吸盘准确地贴在了温寻家的玻璃窗之上。 它与夜色不知道谁更黑。借着小区路灯远远的光晕,只能看到一条流动的墨色绸缎撬开了窗户的缝隙,悄无声息地钻入小小的公寓之中。 它的回归像是一个信号。 带动了整个屋子里其他安静的存在。 无数的线条从平面变得立体,无数鬼魅的阴影从四面八方钻出,将空旷的客厅填补得满满当当。 它们蜂拥着朝窗边挤怼,很快房间的各处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古怪声响。 温寻在梦中不安地皱起了眉头,所有的触手和须足又在一刹那定在了原地。 如流水般,它们又缩回了墙壁和角落之中。 只剩下从屋外回来的那一只触手,游到了卧室,安静地缘着床脚绕到了温寻脸侧。 【寻寻……】 睡梦里,温寻听见小时候的自己用稚嫩却郑重的语气向着谁保证—— “小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像石头一样,把你交到别人手上的!” “魏哥抢不走,我爸妈也抢不走!我以后努力读书努力赚钱,肯定能养你的!” “嗯!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也想养我啊?咯咯咯!好啊好啊……” 有什么攀上了他的脖子,贴在他的脸旁轻轻蹭动。 湿润的潮气将他席卷,温寻被肌肤相贴的痒意和微寒激得瑟缩了一下。很快,贴在他脸颊和颈侧的温度就变得热乎了起来。 暖烘烘的,将他整个紧紧包裹。 安静的黑暗里,童稚的对话声还在继续,从遥远的空洞里飘来。 那些声音时隐时现,在无垠的虚空中起伏,被风声,呼啸声和海浪声卷起又落下。而在这之中,又夹杂着更为清晰的沉抑呼唤,幽幽地萦绕在温寻耳边。 【寻寻……】 【你不要我了吗?】 潮水涌上,梦境中的画面在翻涌中变幻了更为起伏颠簸的模样。 “小乐!小乐……唔……小乐你在哪?” 哗啦——哗啦—— “唔救、救命!” 【寻寻!】 温寻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大海,海中有什么在嘶嚎怒吼,掀起狂风巨浪,浪头迎面朝着他打了过来,将他砸得头晕目眩。 他昏昏沉沉地在海浪中翻腾,口耳和鼻腔里都充斥着水液。冰凉的液体堵住了呼吸,温寻开始急促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溺毙的恐惧。 他心中真的升起了绝望。 但尽管如此,他还不忘将怀里紧抱的东西高高举起,试图让它能够脱离当前的恐慌困境。 “咕噜……小乐,快跑……” “唔……别管我……” 温寻感觉自己嘴里含混地说着什么,很快就化为气泡被巨大的水压挤破。 但很快,就有什么顺着脸颊探入了他的口腔。 堵塞住喉嗓的窒闷在一瞬间被清空,干净的空气在下一秒涌入进来。 温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劫后余生般的抱住怀里柔软的肢体,用脸颊重重地在它身上蹭动了好些下,才再度沉沉睡去。 深沉的夜色中,被青年抱紧在怀中的触足散发出了莹莹的橙色光晕,将原本身上那种黯淡的灰蓝色取代了大半。 随着青年的呼吸放缓,它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顶端从屋主人柔软的口腔内抽离。 细长的足须抽出时划过青年殷红的唇瓣,勾连出湿热的唾液,零星沾染在了它的吸盘上。触手像是有些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扭躯干,而房间里原本安静缩回角落的东西也纷纷又有了活跃的迹象。 “嗯……” 床上的人有些不安地翻了个身,打断了触手身体的反应。 它有些依依不舍地将湿润的前端卷曲起来,用更大的躯体贴向青年。然后学着对方刚才的样子,一下下蹭动起青年的脸颊来。 【寻寻……】 【不要害怕,寻寻。】 作者有话说: 触手日记45 ~小时候要养人家。 ~长大了不要人家。 ~始乱终弃的人类!哼!
第46章 护身 温寻醒来时,还残存着梦中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事实上自从失明以来,他感觉自己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做梦。 梦里他似乎经历了许多很奇妙的事情。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常常奔跑的山野间,有山风,又泥土,有一起嬉笑打闹的伙伴,透过一种完全不属于现在的他的视角,他能感受到心情的畅快与高兴。 但有时候梦境也会变色。 像昨晚,梦里清朗的天空就像是被暴风雨所掩盖,而他在风浪中坠入深海,感受到了濒死的绝望。 还好后来…… 后来怎么了呢? 温寻又一次记不得了。 他只能记住心情起伏的余韵,有些悠长,令他坐靠在床边,闭眼缓了好一会儿。 “难不成……真忘了什么?” 温寻还记得朋友圈里幼时的玩伴曾玩笑般地说过他从小就喜欢一些海里的小动物。但温寻记忆中自己童年从没接触过海,甚至连鱼都没见过。 他自言自语地敲了敲脑袋,身体微微晃动,连带着脖子上一直挂着的吊坠也从睡衣里晃荡了出来。 锁骨被坠子稍显尖锐的截面划得有些痒,温寻伸手握住,将它重新塞回衣服里。 说起来,他的这个挂坠似乎也是从小时候开始戴的。 具体是什么材质他不知道,他只记得好像是爷爷给他的护身符。 爷爷离世前曾把他单独拽到跟前,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他听不太懂的话,最后掏出一根红绳子挂在了他脖子上。 那时候温寻还觉得这个坠子硬硬的,胳得人不舒服,想取下来。 但爷爷却死死捉住他的手,叮嘱他要一直戴着。 爷爷说,这是被神明开了光的护身符。 会保佑他的。 温寻那时候小,又因为才生过一次大病而整个人病恹恹的。 他从来都听话,爷爷既然这样说了,他就乖乖地把挂坠戴在脖子上,没有再取下来过。 后来爷爷走了,他病好了,爸妈就带着去到了城里生活,这条挂坠也就一直陪伴他了这么多年。 挂着坠子的红绳不断变旧磨损,换了一根又一根,但坠子本身却一直保持着干净的白色,甚至这几年开始呈现出一种玉化的莹润光泽。 温寻曾猜测过这坠子是什么做的。或许是石头,或许是玉,他甚至还私下问过老爸,是不是他们温家的什么传家宝。 结果老爸哈哈大笑了几声,薅了他两把,乐不可支地说这就是爷爷打的猎物骨头,自己以前也有一颗,后来不知怎么弄丢了,还被温爷爷揍了一顿。 温寻自此便不再去追究坠子的出处了。 只将它当做了纪念爷爷的念想,这么多年一直贴身佩戴。 但他却没想到,这个“护身符”真的起了作用,在那场车祸中救了他一命。 温寻以前从不信鬼神。 但先有护身符帮他挡灾,后有出现在家的怪物会说话能拐人,他如今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也稍稍发生了偏移。 但也只是稍稍。 他的生活依旧普通平凡。 起床后,温寻洗了把冷水脸,收拾好自己之后,拄着盲杖去了一趟医院。 往返这么多次了,温寻对于出门早已不像刚开始那样无助茫然。他甚至学会了听声辨位,数着时间和步数一点点迈步到了终点。 堂弟的动作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 温寻本以为牛月珍还得照顾母亲一段时间,没想到进到病房里,发现新来的护工已经上岗了。 “好像被公司辞退了吧。” 新护工是一位听起来挺年轻的女性,温寻猜测年纪最多也就是三十出头。 温寻有些惊讶弟弟会找这么一位护工照顾母亲,毕竟做这一行都是年纪大些的熟手比较吃香。但跟护工交流了几句,温寻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我是专门学护理专业的,执业证书都有,之前做过康养,也照顾过一些退休的领导,经验上面您不用担心。”护工姓周,说话很是利索,做事也挺麻利。温寻能听见她一边和自己交谈,一边还在收拾病房里的垃圾。 “你家人找我的时候也把情况说明白了,我随时接受你们的监督,绝对不会有意见。我不说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妈妈,但护理要求里提的每一项我肯定做到位,肯定让你们花的钱值。要是做不到位不用你们辞退,我自己走!” 温寻虽然看不见,但也能听出这位周姐的底气和风风火火的执行力。 “那我妈妈就麻烦您照顾了。” 温寻对于周姐的保证不置可否,但至少在面对这位护工时,他之前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安感消失了。相比起打感情牌的牛月珍,这位说话直白的护工更让他觉得放心些。 其他的,还需要交给时间去验证。 “对了。您来了之后……” 温寻在病房里摸索着转了一圈,才停在病床边,不动神色地问周姐,“病房里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还有……和牛护工交接的时候,她有说什么吗?” “我就跟她打了个照面,问了些基本情况。她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都没和我说几句话。奇怪的事嘛,倒没什么……”周姐说到这停了一下,才继续道,“就是昨天这雨下的有些急,把病房的窗户卡扣都吹坏了,房间里淌了好些水。不过您放心,您母亲被子盖得牢牢的没受凉,我也早把地上的水都给拖干净了。”
137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