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多谢你。” 一个堂堂的画仙对一个乌鸦这么郑重道谢,看上去是有些好笑和荒谬的。 可是徐云麒看上去脸色却很严肃。 肃然到没有一丝面肌像是在作假。 更离奇的是,那乌鸦竟然也开口说了话。 “你知道我是谁?还敢谢谢我?” 这竟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清亮声音。 “我自然看出你是谁。”徐云麒听了,只淡淡道,“魔尊麾下——‘盗火妖官’苏折,得多谢你在此处等候多时,却没有伤我的徒弟。” 苏折化身的乌鸦发出了一阵笑:“你的徒弟很可爱,作的画儿也不错。只是可惜,这里很快就不会是风雅之地了……”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其他人是听不明的。 可徐云麒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你今日是来杀我的,为何还不动手呢?” 苏折笑了一笑:“可能是因为你的画太好看了吧,我就想看一看,你的人品与性情,是不是也像画这么好看?” 徐云麒一愣,淡淡一笑道:“杀人之前先品画品人,倒也不算辜负这美景了。” 他忽的搁下画笔,目光一厉:“那么,你品完了么?”
第32章 徐云麒 头顶是絮云弥布,如万里雪团,脚下是奇山美石,似剪玉铺地,不远处又是连天接日的山河剪影、万壑浮绿,耳边还时不时地响起四个年轻徒弟们的欢声笑语,这一切本是平和宁静到接近完美。 可是在徐云麒说出那句话之后。 他与这只小乌鸦之间的气氛,已然凝如针尖、厉如山巅! 随着问题被撂下,一触即发的是什么,这一仙一妖是心知肚明。 苏折当即回过头,用鸟嘴整了整翅膀上沾惹的露珠,好似真是一只无辜的小乌鸦。而徐云麒也一丝不苟地端坐、等待。 半晌,他等到了苏折回过头,等来了一句话。 “我今日观你画作,大气处有意吞龙虎之相,细微处有灵蕴秀美之景,可见你这人,大局能顾得,小节也虑到,敢问徐仙师,你是如何看待‘盗天宗’的?” 徐云麒微微敛眉,似乎没有预料到对方携着杀人使命而来,先抛出的居然是这么一个考验问询的态度。 虽有疑惑蕴心头,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在魔尊统领盗天宗万妖之前,数州妖族散聚,本土魔族无约束,又有天魔频繁降临,扰我人间安宁,可是有魔尊之后,他辖区内妖族凝聚、魔族归附,在收服天魔一事之上也多有助益。” 苏折冷静地点了点乌鸦嘴,心里头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徐云麒身为仙道中人,竟能公平公正地看待此事,说得是头头是道,连他都未曾料到。 只是,这个时候多半是有个“只是”的。 “只是,魔尊在与仙门对峙时,处事过于酷辣极端。”徐云麒沉眸、冷声道,“他灭的那些门派里,死者下至十几岁的少年道士,上至深居门派多年的百岁老儿,许多未曾作恶的道人,也被他一并牵连、杀灭……且他近年来越发不守规矩,许多门派不过犯了小错,不至于是全派灭门的大罪,也被他下了诛杀令……这一点,你身为妖官,应该比我清楚。” 这里头的很多话,苏折心里头是赞同的,甚至想翘起个翅膀给他的点赞。 可这些话由他来说便罢了。 毕竟他算是魔尊的自家人。 怎能让徐云麒一个外人去品评魔尊的功过是非? 他当即反驳:“仙门小派不规矩、没分寸,若有大宗的长者站出制止惩戒,又何须外人插手?你们若不管,魔尊出手必然酷辣,否则怎杀一儆百、震慑四方?” 魔尊出手确实狠辣。 这一点没有人不认。 可在惩罚机制的缺失,以及仙门的屡屡不作为下,他的狠辣反而是务实的。 徐云麒却话锋一转:“我们不是不出手,而是惩戒一个门派,需全面调查、慢慢甄别,要区别首恶次恶,当然不能像魔尊那般雷厉风行,可至少我们保全了无辜,而不是把无辜和作恶的一并杀了!” 苏折歪了歪乌鸦脑袋,发出了一阵奇异的笑声。 “看来,我们是没什么话可说了。” 徐云麒却道:“你是无话可说,我却有话要说。” “徐仙师请讲。” 徐云麒双眸一闪,如有灵光汇聚其中。 “我下山游历时就多有耳闻,你虽是四大妖官之一,却与他们都不一样……” 苏折这就好奇了:“如何不一样?” “看你的以往,你并不真正把自己看作是妖族的一员,在你眼中,人妖仙似乎并无太多区别,你行事,看的往往是善恶因果、而非等阶身份。” 苏折几乎要冷笑出声来,连尾端的翅膀也跟着一抖一落。 “我不把自己看作妖族的一员?你在说什么漂亮的歪理?” 徐云麒缓缓道:“一般的妖族,顶多交上几个知心的仙人朋友,可是你,却能对素未谋面的修士也怀有怜悯,华舟城的情况我听说过,若换做‘据风妖官’慕容偶,只怕那些符士一个都活不下来,可你让他们活下来了。金宵城的情况我也明白,若换做‘引雷妖官’陈小睡,他绝不会冒着性命的危险去救那一城的人,可是你宁愿伤残自身,挖下眼珠,用法宝去放大喷火,也要救那一城的人!” 苏折起初听得不以为意,而后听得稍微一惊,最后听得几乎内心有些把持不住冷静了。 可是在外表上,他仍是一动不动,突出一个高深莫测,像一只诡异又可爱的乌鸦雕像。 “你知道金宵城的事儿?” 徐云麒淡淡道:“‘眼仙’和‘偶仙’的事迹都传遍了,我想不听说也难。” 听到这件事并不困难,可徐云麒仅凭一点道听途说,就能猜到他当时是伤残了自身,挖下了眼珠,用法宝去放大喷火,这就让苏折有些惊诧了。 不过,他还是琢磨出了一点儿端倪,道:“你说这些话,是想讨饶么?” “不是讨饶。” 徐云麒忽然摆袖指山,撂下一句举足轻重的话。 “此处山河可为见证,我是在招徕你。” 苏折一惊。 几乎失笑。 如果这话不是徐云麒以极严肃深重的态度说出来的,他几乎要一翅膀打在对方那张一丝不苟的俊脸上! 招徕他? 招徕一个妖官? 招徕一个未来的副宗主? 这种荒谬至极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徐云麒却不顾这荒谬,不管这愕然,只缓缓道:“你加入盗天宗,确实深受魔尊器重,可我看得出,你的为人处世之道更接近于一个人,而不是一只残酷暴虐的妖,否则你不会在以往任务中多次留下活口,不是么?” “你今日奉命来杀我,却放过了我的弟子,还出题来考验我,这本身就证明——你其实并不想杀我。” “既不愿杀,何必强求?无论做人要妖,都得忠于本心才好。” 他语气从不疾言厉色,可是话中的气势和意蕴,却是一句胜过一句,说到后来越来越不像是一种荒谬的玩笑,而是真心实意、毫无作为的请求。 苏折忍不住楞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仙门之人。 然后也忽然明白了,对方为什么是一个五阶的画仙,而不是三阶或者四阶。 这说话确实是有水平啊。 难怪能是热门的掌门候选人啊! 就在他心意微有三分动,想看看能不能留住这人的性命时,却忽然瞥见远处的山林处,正密密麻麻地钻出一大堆人偶。 它们转动着诡异的黑眼珠,以未知的力量支撑着破损的身体,穿行于树枝与乱石中,像一群哨兵似的看着这边的动静。 苏折顿时察觉出——这是慕容偶在监视。 看来魔尊已经打定主意要叫徐云麒死在此处,如果他有退战怯战之举,那么慕容偶就会顶上。 如果是慕容偶出手,徐云麒或许能抵挡他那诡异的人偶手段,可若对上那把无坚不摧的妖鳞魔剑,徐云麒即便能胜,那也是惨胜。 惨胜之下,他真不一定能活着下这座山。 倘若失败,他就会像金宵城那个被分尸七八段的修士一样,迎来一种凄惨无比、毫无尊严的死亡。 这是苏折不愿意看到的。 好不容易遇着一个懂事理的高阶画仙,即便要厮杀,又何必如此没尊严? 他叹了口气,心知此事难以避免,便忽然冷下口气,道:“多谢仙师招徕,可魔尊待我甚厚,我岂能叛魔门而投你仙门?” 徐云麒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只泰然道:“如此,也好。“ “也好?” “你若经由我的三言两语,就轻易地起了二心,我又怎么能信你不会再叛?”徐云麒淡淡道,“杀我并不是件容易事儿,你却放过了挟持我徒儿的机会,也光明正大地拒绝了我,至少说明你心中坦荡,我没有看错这一点。” “可我今日还是要杀你。” 苏折微微展翅,撂下一句话。 “徐云麒,魔尊下令要你死,世上无人可救你!” “那就做个交易吧。”徐云麒忽道,“此处不利于你开战,你放过我四个徒弟,我跟你换个场地厮杀,前三招我不会出全力。” “这交易我不喜,倒像是我弱了你似的。” 苏折的乌鸦嘴中忽然发出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 “你必须出全力,你的徒弟我也没兴趣去杀,他们现在就得走!” 徐云麒点头,这时大槐树下小憩的四个徒弟里,终于有一个机智聪敏的,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对着这里高声喊道:“师尊,您和那乌鸦嘀嘀咕咕半天说什么呢?这乌鸦莫非是得道的小妖么?” 徐云麒淡淡道:“这乌鸦虽未得道,却与我有机缘,我在此点化于它,你们莫要打扰了,回山下等我吧。” 那四个弟子有的轻喜,有的微疑,可师尊的令下得如此分明,他们也只能按下疑惑,起身作揖而去,苏折却瞥见他们离开的时候,有一只小人偶正一蹿一跃地靠近,似乎要寄生在其中一个徒弟的背上。 苏折心内一个叹气,直接双翅一个震动展开,翅尖翻过去一阵奇异的热风,那小人偶一遇到这风,身上当即着起了火焰,不得不滚地三圈,扑灭身火,一脸焦黑地飞速奔来,骂骂咧咧道:“你这老四,怎这样不识好人心,我去杀了他们四个是替你免了后患!” 苏折却丝毫不怵地反击:“你应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我说过让徒弟走,就是让他们活着离开,你若眼里还有几分魔尊,就得听我的,不准动手。” 小人偶冷冷一哼:“你就仗着魔尊疼你,连我都欺!” 说完,他终究还是退了回去,没再动手,只是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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