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便笑了笑:“你这星星倒是方便,去哪儿都不必走路了。” 紫晏淡淡道:“画仙或乘画轴,或骑纸鹤,岂不比这幽幽一颗冷星要方便暖和?” 他顿了一顿,又瞅着苏折:“更何况,你不是本来就能飞么?” 苏折沉默了一瞬,笑道:“也对,我好像许久未曾用翅膀飞了。” 上次显了原型,他以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带着众学生掠过长空,自然也经过了不少仙山灵域、城市村镇,不但宣示了金乌临降于仙道的异象,也引起了许多天上仙门的注意,其中有几座浮空的仙岛、洞府,似乎都注意到了他的路过。 自那一次后,全天下都仿佛知道了苏折被仙门派去魔门做卧底,又被魔门派去仙门做卧底,反复横跳之后归于“正途”的事实。 而在新创立的画轴山分部这边,翅膀好像也成为了学生们热议的话题。 就连金乌图,也成为了弟子们下笔润画时最喜欢的主题。 苏折便没在门中用过翅膀,仿佛是觉得这样太招摇惹眼。 这回紫晏指出,他也只是笑笑,然后指了指最高的一处小楼,道:“不如我们一起飞上去聊聊?” 紫晏自然是极乐意的。 他和苏折同时上了那座高可摘星的五层楼阁,坐在了琉璃瓦片层层叠叠覆盖的屋顶上,眼看着月色如流水一般倾泄下来,四周的树香果香也似是融于月光之中,一节一节地扩散流淌开来,洒在二人的身上,倒似满袖生香,抬眼醉光了。 趁着这月色美好,苏折便干脆问道:“如今这画轴山的分部创立,你觉得情势如何?” 紫晏还是那幅眉淡眼舒的样子,随意道:“此处只有一群未得仙身的弟子跟着你和丹希,少了那些腌臜气,倒也干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紫晏抬头看他:“你真打算一辈子呆在这儿么?” 这句话仿佛把流泻的月光定了一定,云层正好遮了点月,便使二人落在屋瓦上的乌影仿佛折了一角,融入了前途未卜的阴翳之中。 苏折只道:“我会呆到新的掌教选出,或者有足够强大的人留在这儿,代替我。” 紫晏却提醒道:“不是有丹希大居士在么?” 苏折笑了一笑:“老师法力高深,御敌是少不了他,但在具体事务的管理与对人心的把控上,他还有许多可学,所以我只可以离开一小段日子,却不能离开太久。” 紫晏瞄了他一眼:“你数落起自己老师来,倒是毫不留情啊。” “你不也一样?老白在梦里都被你训得和弟子似的。” 紫晏唇角微微一扬,这仿佛是苏折好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淡笑。 “说到梦,你方才是不是在梦里见了什么人?” 苏折心头一动:“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今天晚上的心情很不错。”紫晏直白道,“我送给你的那一整片星云,都在你的眼睛里发光呢。” 苏折一愣,接着微微侧头,把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的灯火,可莫名有些心虚,好像那里藏着许多双好奇的小眼睛,每一个都在盯穿他与行幽的秘密幽会,于是他又干脆看向身边的人。 “你送给我星云,总不会是为了时刻监视我的喜怒哀乐吧?” 紫晏好像一个不懂玩笑的人被冒犯到似的,皱眉道:“怎么会?” 苏折笑道:“玩笑而已,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紫晏认真道:“可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去梦里见了那一位么?” 苏折的气息沉了一沉,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而紫晏继续道:“从前你受他命令行事,整日愁着如何在他与仙门之间做出取舍,如今赶你出门,却还来见你说话,你是不是就心软了,动摇了?” 苏折苦笑了一瞬:“没有。” 紫晏异常认真地确认:“真的没有?” “我的心可一直都是软的。”苏折道,“而且我的立场也从来未曾变过,只站在两道的中间,只走自己的路。” 紫晏皱了皱眉:“可是他来见你,你却很高兴。” “我不可以高兴么?” 紫晏想了想,坦白地亮出他的忧虑:“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担心,你又要为了他的一两句话就去上刀山、下火海。” 苏折道:“是……如果他真给我这一两句话的话,我确实会为了他这么做……只可惜……” “到最后……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说到这儿,他的笑容忽地黯了几分,仿佛月色被云层里的一把暗刀一阵猛冲,撕了一角下来。 紫晏带着审判的目光瞅着他:“若是他肯低头,你恨不得下一刻就要扬起翅膀回到他的身边,对吧?” “以我们现在的立场,我是不可能再回到他的身边了,但就凭这么多年的情分,他若有事,我帮他点忙不过分吧?” 苏折转头看向紫晏,想揭穿什么似的:“倒是你的口气酸溜溜得不像话,总不会是吃醋了吧?” 紫晏眉头一扬:“这个世道可没有吃醋这个典故,你和我说这些,我可听不懂。” 苏折的笑回来了:“你听不懂典故,可我看你分明听得懂我的语气和内容啊。” 紫晏瞪他一眼:“你若眼巴巴地想去给他帮忙,我阻止不了,但你必须要叫上我。” “叫上你干什么?你难道也一起帮忙?” 紫晏断然否认:“我一点也不想帮他,但他若出了什么事,你这里恐怕也难以保全,我当然要去看看,好提前做些准备。” 苏折眉头一皱:“哦?” 紫晏道:“当日魔尊与你决裂,他的一言一行不止是说给你听,更是给全天下的仙妖听,虽难听了些,但他不许旁的妖类去打扰你,受他管辖的妖族,自然不会上门骚扰,就连与你有过仇怨的仙门小派,也要掂量几分。” “可一旦他出了事,魔尊威势不再,这些话就成了比空气还不如的废令,你得带着这群连仙身都不是的小修士们,直面仙妖两道的挑衅和滋扰。” 苏折却是拍手一笑:“原来这些道理,你也看得清。” 他还以为对方仍是第一次见面那般不晓事故呢。 紫晏却悠悠道:“和你这弯弯肠子在一起久了,天上的星星也得被磨下一层尘土下来。” “那这位星星小郎君,你又有什么高见给我呢?” 紫晏想了想,道:“我会建议你再去梦里看看。” “啊?” 紫晏唇角微微一勾:“近日东南方的星宿排列有些不同寻常的挪移,若我算的不错的话,你我等待多日的那个结果,就快要出来了。” 苏折的眉头微微一动,仿佛被一个微不足道的提醒触动了最深处的心弦。 他说的分明是——白源五阶升六阶的渡劫结果! 三日之后的夜,东南方的星宿位置,果然发生了更加显眼的挪移变化,先是有带状的一排排紫气初显于星宿的星眼,再是有一道道圆弧般的白光,先是形状模糊地出现,再后的光线变得更加实体和清晰,如被切好的一块块儿玉片般浓显而淡出,前后变化持续了好几个时辰,最后一道剧烈的白光映照在整个天地之间,这时才能隐约听到浓烈的雷声,如从一个捂久了的盒子里蹿出来一样,响彻在了天地的每个角落。 苏折在光线出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跑了出来,与紫晏一同飞上天空,在某个绝佳的地点观察天象。 待到天雷声起,那道明亮到刺眼的白光又湮灭无踪的时候,他的心情几乎如过山车一般达到了顶点,又被重重地抛下。 而这寂静无声的景象,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苏折和紫晏焦急地等在半空,时而对望,时而观测天空,心中的困惑和疑虑未有一时减损。 白源的渡劫成功了么? 还是失败? 苏折紧张,紫晏同样地紧张,身体的僵硬使他几乎与下方的星体融为了一体,但不知怎的,他在朝阳升起的那一瞬间慢慢恢复了平静,紧握的拳头也放松了开来,可依旧没有说话。 在阳光毫无保留的簇拥之下,苏折也觉得身上从里到外暖和了几分,便小声问道:“你察觉到结果了么?成功了么?” “小苏和小紫晏是在紧张老道的安危么?” 一阵突兀而熟悉的问候声响起,苏折猛地回头一看,发现那位熟悉的白衣老头,突然浮现在了不远处,而他和善的微笑,比这白光还要纯净温暖不少。 紫晏眼中一红,立刻从星体上蹿下来,几乎是直冲上前去,而苏折也激动地一并飞上前,对着许久不见的白源上下打量。 只见他身后隐隐约约浮动着六颗明亮而温暖的星星,它们察觉到二人的靠近,欢快地上下起跃着,构成了一道儿近乎完美的曲线。 五阶渡六阶,成功了! 苏折笑出声儿来,几乎想上去给白源一个拥抱,可没想到紫晏抢了先,他不顾体面,不晓矜持,直接上前就给了自己的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后才放了开来,给了苏折和白源的空间。 苏折却重重地攥了攥白源的手,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白源笑道:“半年不见,小苏也已经是五阶的盗仙了,连身份都与之前大大不同,当真是碧海也倒映成星空了啊。” 苏折苦笑:“仙阶变化,可人心不变啊。” 白源默契地点了点头,又瞅了瞅紫晏,仿佛是透过对方看见了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遗留在紫晏身上的痕迹,忽生出许多感慨,道:“呆徒弟,你这几颗不染红尘的命星,似乎也多了许多人味儿啊。” 受过金乌净化的命星,还能是从前那般冷冰冰的命星么? 紫晏却咳嗽道:“老师莫要和从前一样说话不着调,您可别忘了自己当初答应了苏折什么。” 白源笑了笑,道:“自不敢忘,这可是一切机缘的初始。” 说完,他忽看向苏折,一双星眼似已洞彻了世事轮转。 “老道升成了六阶的星仙,已可以试着打通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了,小苏可愿意一试?” 苏折想了想,道:“愿是愿意,但不是现在,而且,这个天穹星洞开启之后……我可以带上另外一人一起走么?” 白源抚上了下巴,一根根历经岁月的须发也跟着他的指头摆动出极有规律的动作,笑道:“小苏想带那位一起走么?他可未必同意。” 紫晏吐槽道:“老师倒可以试着在魔门的上方撕开那个洞,然后趁乱带着苏折和那位一起走,岂不正好终结了仙魔两道的纷乱?” 苏折正要无奈摇头的时候,忽然心头猛地一跳,仿佛什么心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用力地一捏似的,他几乎面色惨白,可就在这关头,西边的天空仿佛忽然被什么东西大力地一锤,竟撕扯出了一个天上的大洞,那下方对应的位置,则正巧是魔门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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