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玠只看他,不吭声。 “对我避而不见,去那棵树下休憩,与自己的尸骨为伴吗?!” 时卿被他锁了六七日,就是脾气好的没边儿,也该生生气了。 檀玠看他的眼神不清不白,他心中更是烦闷。 不过是六七日,他心中居然还能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看着檀玠的时候,总是忆起往昔。 幼时,这人以纵容待自己,后来又狠心抛弃。几百年前,这人伪装将门遗孤博取自己的善心,后来又屠杀无辜,服毒而死。时至今日,他又变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成了自己的亲传弟子,满面纯真地诉说自己的心悦之情。 且不说时卿相不相信,毕竟是前车之鉴太过刻骨铭心,他就不想去信。 他不算无辜了。 “所谓事不过三,阁下不妨直言,这事还有几次?”时卿已经不愿意信他,所以看他的眼神都像淬了冰渣,看得他遍体生寒。 檀玠欲言又止,睁着一双泛红的眼眸,温柔无害的望着他。 时卿触及,即刻躲开不看他的眼,只是盯着他翕动的薄唇,冷声询问:“这样的玩笑话,属实是不好笑,阁下不妨剖白,直言自己想要什么?是要我残缺的魂魄,还是要我脆弱不堪的性命一条?这样不清不白的将我锁在你屋中,实在伤风败俗。保不准哪日山下吆喝着要给我一个下马威瞧瞧的宗门之首,就率着众弟子杀上山来。结果破门而入却是这样一副不伦不类的景象,阁下是不觉得此事被人撞破,实在丢人颜面无光吗?” 檀玠:“……” “怎么?”时卿字字戳他的心,也丝毫未变,“阁下故作哑巴,不愿回答我?” “时卿。” 这两个字就像是触及了他心中无法言明的痛,当即怒呵:“住口!别叫我名字!我厌弃又觉得恶心!” 檀玠:“……” “怎么?莫非你连这些都不曾算到过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时卿别过脸,眸中湿意渐浓,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倘若,你早在我啃食那食人肉的鸟之前一刻,愿意大发慈悲,救我一条贱命……我不用你替我修补残魂,也不会记恨你抽取我两魄,更不可能将你丢弃我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机会,明明,明明就在你眼前,你却还是袖手旁观,你……你明明还有挽救的余地,你却仍旧无动于衷。檀玠,我该说当初是我自作多情,还是该说你如今自作自受呢?!” “宽容至此,你却还不愿意放过我,是我活该吗?!” 檀玠只觉得自己眼前晃过一双泪眼,下一刻时卿就抄着圆枕朝他砸去。 檀玠不躲不闪,被砸个正着,一连十几下不间歇,他就站着受着。 直到时卿砸累了,把那圆枕丢在他身上,就此滚落在脚边,然后将被子也一把丢在他身上,负气的坐在榻上背对着他。 看他背影单薄颤抖,檀玠垂眸看了一眼脚边的被褥枕头,还是默不作声,只是蹲下身去捡起来。 没多久,耳畔忽闻碗碟碰撞的清脆声,没来得及抬头看一眼。 砰地一声响,碗盅应声而裂,汤水混着砸烂的额角汩汩流出的血水一并落下,滴在手中刚刚抱起的被褥上,碗盅的的碎片四散开,被褥上地板上都飞溅了许多。 檀玠瞧着多有狼狈,时卿面上看着不解气,心中霎时一疼,藏在衣袖中的手几度攥紧了又松开。 “褥子脏了,我去给你找床干净的过来。” 他不动怒,只是将手中抱着的被褥一放,然后用衣袖擦了擦脸,旋身去拿衣架上的氅衣,阔步回来给时卿披在身上,怕他着了凉。 啪———— 迎面而来的却是时卿怒起甩来的一个巴掌,他仍旧不为所动,只是眸色平静的替他披好氅衣,还理了理。 脸上浮现一个明晃晃的巴掌印,也是置若罔闻,贴心的替他系紧了领口的带子,温声道:“夜里风大,披件氅衣会好许多,这地上的残局我来收拾,你先睡吧。” 啪———— 招之而来的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这下原本只是浮出的巴掌印,变得更红,嘴角都打破了,渗出点点殷红,他只是用衣袖擦了擦。 往日干净的衣裳遭此折腾,颜色不再,衣襟上还浸染了些血迹,两只衣袖上也满是,活像逃难至此寻求庇护,被欺负了也不敢啃声的可怜人。 落在时卿眼里,就是他擅于骗取善心,伪装成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看着叫人心疼,实则干过的错事一抓一大把,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没见过比此人还恶劣的。 装得无害,实则心肠都是黢黑的。 檀玠动手理了理氅衣的下摆,替时卿将露在外边的脚给盖住,动作温柔,言语更是卑微,“别染了寒气,更深露重,你身子骨不好……” 啪———— 这次没等他将话说完,时卿直接就动手了。 三个巴掌全部重叠在一块儿,那半张脸已经被打成了紫红色,嘴角的殷红,汩汩而出止不住。 这下狼狈出新花样,时卿红着眼,眼底满是不忍,但是不露出一丝端倪,让檀玠看出自己心疼他。 “废话还没说完吗?!我现在恨不得掐死你,看着你这样令人生厌的脸,我觉得恶心!” 说罢,时卿又猛的出手推了他一个踉跄,让人退了一步才站稳看他。 两个人都是红着眼,四目相对之际,檀玠突然颤声道:“对不起。” “如今说给我听,有什么用?”
第75章 墟五 “我平生最讨厌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时卿咬牙切齿道。 那模样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深仇大恨的仇家,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骨灰都给扬了。 檀玠就呆愣地站着,不置一词,眼神哀戚的望着他。 “又打算故技重施,再骗我送命一次吗?!” 檀玠:“我,我……不是,我从没那样想过。我也知道,你不愿意信我,我不多做辩驳,只求你别……” “檀玠!”时卿听不得他多说一句话,怒道:“如今还说这些辛酸言语有什么意思?本意不都打算再骗我一次吗?何必说这么多,弯弯绕绕一大堆!我要是你说实话,你从来不曾说过,那如今我也再不想听了,你就此闭口不言。” “时卿。” 时卿看他,抬手将系上的衣带胡乱解开,然后又是一把将氅衣丢在他脸上,要他闭嘴。 “对不起。” 被迎面而来的氅衣砸了个满脸,他也只说出口这三个字。 氅衣落了地,混在脏乱的被褥之中,就此沾染了些许难闻的血腥味。 檀玠看着脚边的东西,慢慢抬眸去看时卿,泪眼朦胧看不太清楚他的脸,恍然间见他还是那副绝情的模样。 哀默甚多,但无心死。 “时卿……” 最终还是因为这一声呼喊,让时卿断了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当即动作利落的直直朝檀玠扑去。 猛然间的冲劲,直接将人撞到在地,他后背就直直的砸在满地碎瓷片上,也只是闷哼一声。 时卿跨在他身上,直接伸手掐住他筋脉暴起的脖颈,双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到青筋凸起,双目泛红,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原本想要下意识反抗,而动手掀飞身上的人,但檀玠与他的眼神相汇,看见了他眼中的痛恨与不舍时,突然就不想要挣扎了。 倘若可以,他也愿意死在时卿的手上。 “檀玠,我恨死你了!”时卿突然怒骂,手上的力道却骤然松懈而去。 他似是再也忍不住,痛苦的俯身伏在檀玠身上,霎时放声大哭。 檀玠不明白他是怎么了?只是下意识的伸手将他拥住,趁他分神的时候,偷偷用神识探查了一下周遭。 端倪就此显现。 时卿脚踝上的铁链消失不见了,只在短短几日之内,就魂魄相融合了。 那么他这些反常的举动,也没什么可质疑了。 想明白这些,檀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抱着时卿的双手收得越来越紧,最后直接将时卿勒得没气哭出声来,他才恍然将人松开一些。 皆是沉默无声,半晌也没见谁先有动作,时卿还是趴在檀玠的身上,不动弹一下。久到檀玠以为他睡着了,就要起身将他送榻上躺着。 不过刚刚有了起身的动作,时卿就吭声了。 “你要做什么?” 他声音里还带了些鼻音和干哑,问完这一句,就抬头看着檀玠,眼眶还是红的,模样看上去比檀玠浑身是伤还要可怜。 “夜里凉,我送你去榻上休息。” 时卿不回他话,继续将脸又埋回他的怀里。檀玠也就不敢动身了,怕又惹得他不高兴,继续要闹些幺蛾子。 半晌之后,时卿才又瓮声瓮气道:“你,疼不疼?” 檀玠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道:“什么?” 立马惹得时卿抬首看他,蹙眉又说了一遍,“我说你,疼不疼?!” 檀玠:“…………” 檀玠:“不疼。” 这话耿直,让时卿没话接下去了。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有胡搅蛮缠,当即就自顾自的直起了身,还顺道拖了一把檀玠的衣襟,将人一并带了起来。 二人就是坐着,也是那样脸贴着脸,时卿就坐在他腿上,他让站不起来,也不能动手将人从自己腿上推开。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腿疼不疼?”檀玠小心问了一句,余光撇见他膝盖有渗出浸染了裤子的血迹,问得还有些担心。 经他提醒了之后,时卿才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跟个没事人一样,又抬头与他直视,不置一词,似乎是在等檀玠迟迟未给他的真实答案。 檀玠看着他的眼,直直窥探到他心中所想,斟酌片刻之后,才开口道:“嗯,撞得有些疼,不知道扎进肉里有多少块碎瓷片,只是后背一片疼,我后背的衣裳也有些润了,你要不要替我看一眼?” 防止触怒他,檀玠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时卿不说话,静静地坐着看了他许久之后,才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然后双膝触地,紧紧的抱住了他,头就搭在他的肩上,这才用余光粗略地扫了一眼他的后背。 檀玠所言非虚,白衣浸染成了血色,洇湿一片,血腥味格外浓重难闻。 他不适的微蹙眉头,但还是死倔着不肯松开手,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深夜。 虞柏起夜的时候,偶然瞥见时卿的屋子里亮了灯。他还以为是有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跑这山上来了,还专门挑了时卿的屋子下手,准备偷东西回去交差。 顷刻间,睡意去了一半,他立马快步小跑的屋子的小窗边,伸手抬起那窗户想要往里瞧一瞧,看看是谁那么胆大妄为,夜班三更来偷东西?!
90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