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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龙云圻。 他远远地站在城外的远处，孤身一人，一身黑衣，跟很久以前一样，衣摆依旧无风自动着。 自从那天完成标记，满足了他的要求之后，他便消失了。 这是是个快十天，唐弼再一次见到他。 他想起那天龙云圻走之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唐弼，我们很快会再回来的。” 他说的是“我们”。 所有的元体在此刻确实已经被逼到了无路可走。强行不离开人类聚集的城邦，则会被无情地清除，除非元体能够心甘情愿做一个奴隶，是的，这与几千年前的奴隶无差；离开了城邦，低智的元体随时都可能会因为饥饿、疾病和暴乱而失去生命。 他现在加入了游民管理局，其实是真正与所有的反抗军站到了对立面。 唐弼的眼神终于动了，他嘴唇干渴泛白，声音却深沉冷静： “龙云圻，你们什么时候会采取行动呢。” 声音小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很快一长条被清理出来的元体尽数从门口出去了，在城墙大门缓缓关闭后，在城内格外柔亮的阳光消失在所有人脸上，门外的人被一瞬间解开了绳索，然后一个执行官大声宣布： “所有元体即刻解散，不要在城墙前逗留。若有停留或强行翻越者，格杀勿论。” 特别像公元纪年时某些科幻电影的场景。 唐弼自上而下还在盯着远方的那个点，直到看到那人动了，那人转过身去，身影开始变小，最后越来越淡，知道消失不见。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似乎还能闻见空气中残留着隐约的血腥味，唐弼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声音也很平静： “报告首席执行官，可否返航。” 那个被他尊称为首席执行官的年轻人看着比他还小几岁，但他却是出生在拉兰德上的新人类，自小所受的教育便是星际军事科学，与自己的思考方式也极为不一样。 甚至说得上是，瞧不起自己。 如今很多新人类对于时不时就偶尔苏醒的开元前人类抱着一种不屑和敌意，他们相比更早时期的人类，不仅不再有第二性别分化，而且从骨子里也更加实用主义，甚至说得上是极度的利己主义。毕竟在这个庞大又无情的宇宙中能顺利生存下来，靠的就是这种从头到尾的“自私”。 不择手段的生存，这才是文明能继续下去的首要原则。 那个年轻人虽说看着比唐弼年轻多了，但他实际上参军的时间比唐弼长。如今所有人文科学都已式微，只有对军事和航天有关的技术能够继续生存下来，所以大部分人类都是在15岁甚至更早就加入了各类军事暴力机关，在与拉兰德人的对战中不断磨砺经验，所以他目前头顶上这个首席执行官比唐弼处事可麻利多了。 “回去吧。”那个年轻人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在嘴边留下神秘莫测的笑。 他当然知道唐弼刚刚在看什么。 这个古板的公元人上任来前，上面早就已经将此人的所有资料交给了自己。 唐弼…… 原来是他。 “以后可以叫我文容。唐博士。”经过他身边时，那个年轻人冷笑着说。 唐弼没有应答，只是低了头示意他听见了。 上面当然不会对他放心。他的资料肯定早已经被这个年轻人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唐弼木然地盯着眼下密密麻麻的元体，随后也只能跟着那个叫文容的冷傲的年轻人而去，他不知道此时还能在做些什么，难道要当着文执行官的面，去主动找龙云圻“再续前缘”并“求和”吗？ 他没法想象出那种场景。 即便他此时的任务确实是如此。 如此平静地生活了几个拉兰德月，直到某天晚上，龙云圻又出现了。 彼时大部分未登记的元体已经逐渐从人类的城邦中被逐渐清理干净，各城邦也开始逐步增强城墙的防御性能，准备在之后统一将城封闭，以方便管理。城外的游民越渐增加，本就不再适宜生存的蛮荒环境更加恶劣，许多习惯了城内生活的元体自发地围绕着城邦搭建了一些简易的窝棚，没有任何信息化设备、没有饮水、没有食物，很多元体甚至已经忘了如何恢复到原始的形态，最后大部分元体只能陷入癫狂或者凄惨死去，这对本就零散的拉兰德人来说，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唐弼无法做些什么，甚至连出城一次都需要向首席执行官汇报。 他再一次成为军人，却也只能是以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 他的肩章上再也没有星星和条杠，只是简单地印着淡淡的“游民管理局”五个字，享受着拉兰德256b上最好的资源和最舒适的居住环境，然后将其上原本和谐共处的原住民赶往另一个人间炼狱。 但唐弼没有时间思考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的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新的研究中，利用现有能接触到的信息技术装备和麒麟五号城中他有权限能接触到的物理研究实验室，学习并开始了新的研究。 是的，他有一个更渺远的想法。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人性总是在时间的冲刷中不断显示着它最原始的面貌。 随着最后一次清理命令在全球同步下达，游民管理局开始更进一步的屠杀，将最后那些冒险在自己生长的地方隐匿起来、或者与前来敦促的管理军发生冲突的元体直接斩杀，驾驶着悬浮车扫荡着各个城市角落，将那些没能走掉的、意图抵抗的元体全部残忍地清除掉了。 当唐弼的实验进展终于开始步入正轨的时候，他便又再次见到了龙云圻。 那天，他仍旧像往常一样，趁其他治理军出发“扫荡”之后，偷偷潜入最近的核物理研究所，开了灯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月色如水，窗外的月光格外清透，唐弼记录完最后一组数据时，便看见了迅速向里走来龙云圻。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还残留着些焦急。 墙壁上自动检测瞳孔大小的柔光随着他走过来逐渐由明到暗，唐弼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逐渐靠近，近了，近了，那双眸子直到眼前，唐弼只能看见里面闪烁着的冷光。 嗜血的，杀戮的。 果然过两天反抗军又要起兵。 “唐弼，你必须跟我走。”他毫无情感地下命令。 实验台前的人将数据备份好，回头平静地看着他：“我的实验还没做完。” “过两天，你还可以继续来这里做。” “什么意思？” 却没有等到龙云圻的回答。 一阵奇异的空间扭曲感一闪而过，他已经到了一个昏暗的地下城中。 城内人声鼎沸，各色形态的元体熙熙攘攘，还掺杂着不少人类，各种破破烂烂的装备和服装挨挨挤挤，看着像极了公元纪年时的丐帮开会。 就是现在他们手上的武器或许比起200年前的地球，还是好了很多的。 他一站定，就听见队伍最前面的一个男人用他浑厚的嗓音在演讲着： “……今日便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讨。但我知道所有人都不想看到整个拉兰德都变成人类的殖民地。身为拉兰德人，我们不甘心自己繁衍生息的星球就这么彻底被一群外来者闯入占据，掠夺着我们的资源，奴役着我们的同胞，还要将我们所有人赶尽杀绝；身为人类，相信你也不想看到人类如此丧尽天良，为了生存将人性的光辉抛诸脑后。如此自救，救己救人并打醒沉沦者，我相信，我们总会找到一个和平共处的方案的。” “但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坐在桌前与他们谈判的筹码。我们作为拉兰德256b的原住民，却没有他们那样高精尖的暴力机器，通过这么多年的不断起义与反抗，相信大家已经明白了双方的实力差距。所以今夜我们也不得不采取这种方式。而这个筹码，我们已经找到了——” 唐弼看着常祁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摄人的目光遥遥看过来，把那种锐利又威严的凝视落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前面所有的人，无论是元体还是人类，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常祁用一种十分歉疚又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说：“他便是人类先遣计划的伟大先驱，是整个人类景仰的英雄，也是我的好友——唐弼唐博士。” 唐弼只觉得心往下一沉。 他一回头，龙云圻也在以一种黑沉又冷静的眸光盯着自己。 看来自己加入游民管理局，确实不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 但对于自己来说，是目前条件下能发挥作用最大的一个职能部门了。 很快黑压压的人群朝他涌来，在他还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时，龙云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将绳索套到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趁着黑夜，麒麟五号城外只留一片清冷的月光。唐弼双手被反绑着站在离城最近的一块高地上，身后只站着常祁。 他好几次张了张嘴想跟常祁解释些什么，却又最后陷入沉默。 其实这样也好。 很快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远处掠来，漂亮的眼睛印着清光，他一到常祁身边，就跟他递了个眼神，风中传来不知名的花香，很淡，但显然是信息素的味道。 因为具有第二性别的人类和元体都已经非常稀少了，他们估计在平时是根本没有使用过任何抑制剂的，其他元体和人类也感受不到，但身为普通Omega的唐弼，倒是很快能识别出来他们之间的意思。 两种极淡的信息素气味在空气中缠绕，明明眼前的常祁和056面色空前的肃穆，但他们的信息素却在缠绵。 在他们以为的所有人都在不知道的空间内拥抱着。 唐弼回想起早上已经吃过抑制片了，如释负重地一笑。 他到现在，已经完全正视了自己是个Omega的事实。 然后他就听到麒麟五号城中，发出了几声骇人的爆炸声。 随着地动山摇，远处能看到的二号城的边缘，也开始出现隐隐的火光，直到眼前的火光开始往上蹿升，远远的从漫天燃烧的大火之中跃出来一个人。 他瘦高面冷，一头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影子印在明黄色的大火前，像是来自遥远的古代的剑客。 几跃而下，他的身影蓦地消失，然后下一秒，这个人就到了自己身边。 夜风吹来，唐弼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弹油燃烧的焦味。 身旁的常祁扫视了他们一眼，很快对着其下隐蔽的反抗军大部队大声发号施令： “攻城！” 浩浩汤汤，一群高矮不一形态各异的反抗军开始了野蛮地征讨。 身边的056很快再度从原地消失，在唐弼还在疑惑他们该怎么攻进城时，城墙上的大门却缓缓开了。 唐弼凝神看了一眼常祁的脸，上面显然写出了点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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