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林间鸟雀细虫啾啾唧唧,花瓣如碎雪悠悠荡荡。 祁摇枝本来都以为谢秋光不会开口了,却听见谢秋光忽而道:“哥哥明明在沈琼的梦里都看见了,听见了,为什么不问问我。” 谢秋光撑起身,几缕乌发流泻而下。 他长睫微垂,一双乌黑的眼瞳一也不眨地望着祁摇枝。 那般认真的神情,倒是又给人几分熟悉的感觉。 谢秋光虽然没说祁摇枝在沈琼的梦里看见、听见了什么,但是看谢秋光这副模样,想来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谢秋光或许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其实此刻的情态是有些紧张的。 他刚才沉默那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想问。 谢秋光疑惑的是祁摇枝为什么不怀疑他,不问他。 祁摇枝实在是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他的。 谢秋光在芦苇村中突然出现在,一直跟在祁摇枝身边。 清水城、千洞窟,一路以来的事情都十分突兀,祁摇枝不该把这当成巧合的。 谢秋光的身份实在是太可疑,祁摇枝是该怀疑的。 他却偏偏什么也没问。 祁摇枝被那灼灼的目光看得一怔,他却没偏开头。 祁摇枝微微弯起眉眼,含着笑意温声道:“我想信你。”祁摇枝的咬字十分清晰。 想信他,所以不问他。 祁摇枝其实是不太会撒谎的,因而这般佯装冷静镇定之下,说出这四个字也花费了不少力气。 若是现在谢秋光的手放在他胸膛上,或许都能感受到祁摇枝的心是跳得很快的。 他的后背也隐隐要渗出汗来,脸上紧张的泛出薄红,但是谢秋光却是误会了这意思。 他眸光如惊如怔,痴痴地看了祁摇枝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原先是计划得极好的。 如何引得祁摇枝怀疑,如何让祁摇枝怪他误会他,再如何力挽狂澜,让祁摇枝心生愧疚,以后只在他身边,只信他一个人。 谢秋光通通都是计划好了的。 如今却被祁摇枝一句信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而祁摇枝似乎还是犹嫌不够,他微微起身,捧着谢秋光的脸,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颤着的吻。 像是花瓣上摇摇欲坠的露珠。 祁摇枝实在是被谢秋光看得发慌,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 相处这些天,他大概也是了解谢秋光的。 祁摇枝眼睫垂下,声音还有些低,他道:“我信你的。” 此刻是极静的,除了祁摇枝的声音,他听不见其他。 此刻也是极吵的,谢秋光的一颗心在胸腔之中轰隆跳动的声音有如春雷。 谢秋光的手穿过祁摇枝的发丝,沉沉压在了祁摇枝的身上,交换了一个旖旎又缠绵的吻。 祁摇枝心跳得很快,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是被压了的,还是被亲了的。 他的脸颊已经红透了,垂下的睫羽如蝶翼一般轻颤着。 因为骗人的慌乱,祁摇枝也一直没敢推开谢秋光,生怕让他看出端倪。 几乎是快呼吸不过来了,祁摇枝才拽着谢秋光的衣领无力地扯了扯,张着红唇喘息。 清甜的暖香就扑在谢秋光的脸上,他的眼睫抖了抖,刚刚才恢复清明的神智像是又要沉沦下去。 微暗的眸光落在祁摇枝红得潋滟的嘴唇上时,又是一顿,他微哑着声,问道:“哥哥疼吗。” 祁摇枝掀起眼睫,眼眸乌润得像是刚刚落过一场春雨,他轻轻点了点头。 很柔软的模样,好像谢秋光再亲下去,他也会忍着一般。 谢秋光呼吸一滞。 他的心仍是酸酸涨涨的,被莫名的情绪包裹。 刚才亲吻祁摇枝,好像只是为了逃避那种感觉,但现在那样的情绪不仅没有丝毫的减淡,反而还有燎原的欲望要将他也一起吞噬了。 谢秋光抿抿唇,却是不忍心让祁摇枝疼。 两人的心跳都混乱。谢秋光只是将祁摇枝压在花上,碰了碰他又红又软的嘴唇,喃喃唤了一声哥哥。 祁摇枝因为撒谎而紧张,几乎是不敢看谢秋光的眼睛的。白皙的手还抓着几瓣红得糜艳的落花。 谢秋光的情绪则要复杂得多。 他好像既为自己的欺骗而心慌,也为祁摇枝毫无理由的信任而心神震颤,感到无比的甜蜜与欢喜。 若是谢秋光没有此时这般慌张,若是谢秋光没有此时这样的意乱情迷,他或许也能发现,祁摇枝的眼睫颤得厉害,额上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下唇咬得有些发白。 祁摇枝身体战栗的原因,或许并不是他以为的沉迷和羞怯。 * 一路往苍北山去,越往北走,便是人烟越少,鬼魅妖邪更多。 贺兰州的夜里妖魔横行,便只能停下休息,不能再往前。 小驿站住过,树下也躺过,一路上见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入夏以后,天气就热起来。祁摇枝原本也不急着赶路,原本三日的路程,便在路上闲散晃荡得多耽搁了几天。 贺兰州边际属于是三不管的地界,曲雾楼曾经来这里屠过妖魔,现在这里人妖魔混杂而居。 迫于生计来此的人族、无处可去四处游荡的妖魔、风烟渡口来来往往的,是形形色色色的人与妖。 但祁摇枝有些苦恼,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人人都能一眼看出他的魅魔身份。 从前芦苇村中民风淳朴,大家都没怎么见过妖怪,因而祁摇枝也能隐藏得很好。 现在就算是带了人皮面具也没什么用处了,而且谢秋光似乎是不太喜欢那面具的,常常要趁他不注意揭下来。 祁摇枝只好买了个斗笠遮住面容,顺便也能挡挡日渐毒辣的太阳。 他穿着白衣,谢秋光就要穿得一身黑,他穿青衫,谢秋光便翻出红袍。 他们一人一魔,不论走到何处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祁摇枝原本以为一直有人看他们,是因为穿得过于显眼的缘故。直至后来给谢秋光买了面具遮了脸,方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衣服上。 好吧,谢秋光那样一张脸,也难怪要引得人侧目。 但好在风烟渡口的人多,妖魔也多。他们一个顶着斗笠,一个戴着面具,打扮也并不另类。 长风拂过,稍远处的黑色旗子舒展开来,抖擞着露出苍北山三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岸边舳舻千里,风烟渡口还是十分热闹的,人声嘈杂,岸边也熙熙攘攘。 风烟渡口是贺兰州重要的交通要塞。 祁摇枝让谢秋光就站在等着,独自挤进了人流之中。 苍北山周围一片汪洋海,其下封印着凶兽鬼魅,只能从风烟渡乘船去。 若是当日没有船,那苍北山便是去不了的了。 夕阳斜下,红霞照水,半江瑟瑟如血,唯有一座漆黑如墨的大船留下逶迤水影。 苍北山的旗子下面还有七八个船夫正弓着腰收拾行繂,地面还有些湿漉漉的水痕。 祁摇枝的白纱斗笠将面容遮得模糊,走近了才问道:“船家,今夜还有去苍北山么?” 船夫偏头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未停,道:“刚才那是今日的最后一趟,若是还想去苍北山,只能等三日后了。” 船夫的声音还带着些贺兰州人的口音,但好在此处是交通要塞,那船夫也是说官话的。 祁摇枝点了点头,朦胧的白纱也随之晃动了两下,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多谢船家。” 那船夫又看了祁摇枝一眼,道:“城中混乱,你要是担心不安全,也能在那边的船上住两个晚上,不下船,等着船开是一样的。” 风烟渡口的确是个特殊的地界,船夫似乎也是看出来祁摇枝身上的魔气,不仅不害怕,甚至担心祁摇枝的安危起来。 祁摇枝顺着船夫指的方向看去,江边皆是栖着澄红的楼船,矮的有三四层,高的有七八层,巍峨若小山一般,上面还挂满了花灯彩绸。 只去苍北山的楼船是黑色的,还挂着白灯,看起来肃穆许多,与周遭格格不入,十分的突兀。 苍北山的楼船周身还萦绕着法阵光华,忽明忽隐的符文如铁链一般,更给楼船添了几分诡谲怪诞。 其实也不算是奇怪。 去苍北山的人少,往来船只也只有三日一趟,其上还大部分都是仙门弟子押送着捉捕的凶兽过去。 当然是要锁的严实一些,能够被送去苍北山的妖魔,都不是什么善茬。 那船夫又看了一眼祁摇枝,欲言又止。 苍北山封印了许多妖魔,大部分都是被道行高升的道士带过去的,极少有妖魔独自一人要去苍北山的。 这样没什么自保能力的魅魔去苍北山,简直是自寻死路。 船夫将那绳子甩在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他提醒道:“入了夜之后你还是小心些,不要独自在这走动……” 言尽于此,已经足够善良了。 入了夜之后,这里还有不少以买卖妖魔为生的赏金猎人,专门就是抓捕妖魔的。 凶恶非常的妖魔就去妖奴魔奴;野性难驯的便化骨炼器;长得好看的便毁了魔丹,拉去卖给皇族贵族。 这魅魔身上虽然有魔气,却像是入世不久,一副纯然如稚子的模样。 祁摇枝弯起眼眸向船夫道了谢,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就算是隔着稍远的距离,就算是在乌压压一片的人群之中,谢秋光也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谢秋光此刻一身黑衣立于江畔,夜风带起他的发尾轻晃,愈发显得少年如皎月清朗。 广袤一片的江海彤云全部都沦为陪衬。 谢秋光身边还站了个少年,撑着江岸旁的木色围栏,歪着脑袋,像是正在和谢秋光说话的模样。 祁摇枝微顿了一下,加快了步伐走过去。 倒不是他在意谢秋光与旁人说话……而是谢秋光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实在是说不上友好。 风烟渡口多的是来往匆忙的行人,此处不仅去苍北山,还有往别的方向的。 一路上,祁摇枝虽然不太喜欢主动和人交流,但若是有陌生人来攀谈,他也不太会拒绝。 那些人最开始看着祁摇枝好说话,都是先同祁摇枝交流。 而后谢秋光会在一旁笑吟吟的接话,那些人便会受宠若惊般的又朝谢秋光围过去。 他们又会被谢秋光几句话不轻不重的刺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讪讪离开。 虽然其中不乏有不怀好意之辈,但大部分也只是旅途无聊,找人说说话罢了。 如此几番下来,祁摇枝就算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 谢秋光是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也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祁摇枝也不知道谢秋光的性格是从什么时候起,较从前要冷淡锐利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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