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老杨来了后又要婆婆妈妈地说教,言羽就头疼:“对了,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没多久,你醒得倒是挺快,也就两三个小时这样,”顾淮琛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语气冷冰冰的,讥讽道:“只不过是先突然流鼻血晕了过去,又在医务室怎么叫都不醒,最后转到医院又突然发了场高烧罢了。” 言羽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的衬衫都被汗湿了,冷冰冰地黏在身上。 还以为自己只是岁月静好地晕了一会儿,没想到晕过去后这么闹腾。 “这次谢谢你了。”这好像是言羽第一次对顾淮琛说谢谢,虽然语气有些不情不愿的。 言羽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对顾淮琛说出这两个字。 这件事要是放在三个月前,言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坏了,还是顾淮琛给他下什么迷药了。 而三个月后,很不幸的,言羽现在还真是脑子坏了。 “还行,小事。” 顾淮琛站在落地窗前喝水,看向外面的高楼与车流。夏日两点的阳光依旧耀眼,铺撒在顾淮琛身上,他身形颀长,肩宽腰窄,此时更显出一副超越同龄人的成熟来。 言羽突然回想起顾淮琛把自己从教学楼抱到医务室的路程。 那条路程走完也要二十分钟,很难想象,顾淮琛是有多么大的力气,才能把自己一个大男生公主抱着送到医务室。 言羽不由得联想,看来以前掐架时顾淮琛还是放水了。 “对了,”顾淮琛就那么背对着言羽,手中的玻璃水杯折射出昏黄的光,背影没由来地透露出些许落寞,“你刚刚高烧时,一直在说梦话。” “是吗?”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是言羽语气很平淡,像是预料到这件事了一样。 言羽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梦中的场景。 很奇怪,人们睡醒后,没多久就会把做过的梦忘掉。听说这是人体的保护机制,避免人们混淆梦境与现实。 可是直到现在,言羽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梦中的每一个细节。 历历在目。 是梦,但又不全是梦。 “我在梦里说什么了?”言羽问。 顾淮琛沉默了一会儿。 “也没什么。” 顾淮琛放下水杯,重新坐回言羽病床边:“就是一直在闹腾,烦人得很。” 言羽明白,顾淮琛什么都听到了,只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才什么都没有说。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很多,很多,很多年了。 “我梦见了我妈,一直在梦里喊她的名字,对吗?”言羽问。 顾淮琛没说什么,默认了。 没有询问,也没有催促,一切都只是无言。如果言羽不愿说,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言羽愿意说,他会是最安静的聆听者。 私立医院的单人间病房配置很好,门关上时,能够隔绝医院中一切的悲恸与哀嚎,餐桌上的白百合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香味,昏黄的阳光斜铺进来,有种孤独的温馨感。 言羽靠在床头,没由来地,想和这个斗了许多年的死对头讲些什么。 从没和其他人讲过这些事,言羽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思来想去,只能想到这样一句话做开头:“她是个很美的人。” “看得出来。”顾淮琛点点头。 从言羽昳丽的长相上,便能窥探出,他的母亲合该拥有怎样优秀的基因。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因为车祸,车内两人都是抢救无效死亡,当时我还在学校里上课,接到电话时,我还以为是诈骗,”言羽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就是那种,你儿子出车祸被送进医院了,情况很紧急,你快打十万块钱手术费到这张卡上。” 讲到这时,言羽垂下眸子,阳光洒落在他轻颤的睫羽上,像是轻轻一碰,便会碎落一地。 “嗯。”这副模样看得顾淮琛心底一抽,他知道言羽是在强装开朗,却又明白自己此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深深地回应一声,“嗯”。 言羽声音很轻很碎,像是梦中的呓语:“后来是我外婆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是真的出事了,等我赶到时,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当时我就想,如果我那时没有自作聪明,如果我早一点赶到医院,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心理学上讲,面临在父母的猝然逝世时,孩童通常会把死亡归咎于自身。 “那是件悲伤的意外,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太过自责。”顾淮琛沉声安慰道。 言羽点点头:“我知道,所有人都这么和我说,我全都知道。” 可知道又怎么用呢? 世间金科玉律繁繁,谁人不晓,可其中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当言羽的母亲将他留在外婆家,独自和那个男人离开时,言羽以为那只是一场久一点的分别。 三年后,五年后,十年后,言羽总会长大,言羽总能再次找到她。 可谁也没想到,那个夜晚离去的背影,竟她给予言羽最后的记忆。 说出来后,言羽心头有些疲惫的轻松,像是尘封多年的疤痕被连皮带血地撕开,沉疴旧疾得见天光,酣畅淋漓地痛了一场。 “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言羽阖眼,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好,那你休息一会儿。”顾淮琛起身拉上窗帘,将空调调到舒适的温度,“我出去一趟,问问医生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淮琛轻轻带上门,临走时,听到言羽轻声叫了他一下。 “对了,把费用列个账单吧,我把钱还你。”言羽埋在床被间,声音很轻,不仔细听甚至会听不到。 这点钱对于顾淮琛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顾淮琛知道,言羽有自己的担当和原则。 “好。”顾淮琛颔首,而后带上门离开。
第20章 黑色小痣落在苍白的腕骨上 言羽的脑补ct显示没有任何异常,各项身体指标也都很正常。 脸色苍白并且昏迷的原因确实是低血糖,所以医生先给他吊了两瓶葡萄糖。 至于突发高烧并伴随流鼻血的原因,就连医生都找不到,建议言羽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再作商议。 听着几个医生的讲述,顾淮琛点点头,答应住院。 又简单交流了两句后,顾淮琛心里也有了自己的猜想,关于言羽这些日子的不对劲,关于言羽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离开诊室时,幽暗狭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顾淮琛坐到冰冷的长椅上,用手抵住额头,合眼歇息片刻,脑中闪现出过往的一幕幕画面。 最开始,顾淮琛并没有察觉到它的不对劲。 那不过是少吃的一颗冻干,细碎的一声鸣啾,不同平常的一次久眠。 直到顾淮琛起床后,在笼子里发现它一动不动的身体。 顾淮琛这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一个生命的离去,在年幼的孩子心中,不亚于一场灾难降临,即使那只是父母随手丢过去的一只花枝鼠。 那是他年幼的双眼中,第一次倒映出死神镰刀的幽光。 当言羽愈发困倦,把他自己埋在层层叠叠的校服中深眠时,顾淮琛眼中便总会闪过这些画面。 即使顾淮琛知道,言羽不是他的花枝鼠。言羽个是坚韧且成熟的男人,打起架来能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可顾淮琛还是没由来地担心。 生怕下一秒便会见到言羽没有了呼吸。 顾淮琛一直都知道,言羽对他抱有莫名的敌意。 但是从小到大,厌恶顾淮琛的人便不在少数。有人仇恨他的出身家世,有人埋怨他坐拥的财富与权力,有人嫉妒他的外貌能力,顾淮琛早已习惯与这些形形色色的目光相处。 相比之下,言羽那微妙的敌意,甚至都惹人怜爱起来。 虽然两人互掐那么多年,顾淮琛却并不像别人口中所传的那样讨厌言羽。 正相反,他欣赏言羽对他伸出的爪子,并乐在其中地将它们拍回去,看着言羽上跳下窜的样子,顾淮琛总能汲取到诡异的快乐。 最起码言羽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心的,不掺半点伪装。 所以鬼使神差的,午休时顾淮琛没有离开,而是走向了言羽的桌子,一点一点观察他呼吸时身体微弱的起伏。 当言羽晕倒在他怀里时,时隔十多年,同样的恐惧再次降临到了顾淮琛身上。 顾淮琛没有一丝犹豫,抱起言羽送医,联系医院和医生,处理好每一层关系,果断干脆得不像个高中学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触碰言羽的那双手,是在如何颤抖的。 直到现在,顾淮琛才勉强缓过劲来。 现在的一切都和上一次不同了。 言羽还在病房等他,顾淮琛稍作休息,便又起身,重新抠上平日那副镇定自如的面具。 顾淮琛推开门时,老杨已经到了,正坐在病床边沉默着皱眉。 而言羽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只在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时,纤长眼睫几不可察地一颤。 顾淮琛立马就知道,言羽在装睡,为了躲避老杨的说教和念叨。 顾淮琛在心底轻笑一声。 “顾淮琛,医生说他现在怎么样?”老杨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心里头焦急得要死,对待言羽这个孩子真是疼也不是骂也不是,“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伤了脑袋,留了后遗症,现在突然发作了?” 顾淮琛给老杨倒了杯水,安慰他道:“杨老师您放心,医生说言羽没什么大碍。” 老杨攥着水杯,也没心情喝:“那怎么好端端的就晕倒了呢?” 顾淮琛知道言羽有所隐瞒,但也相信言羽有自己不说的苦衷,所以替他撒了个谎,一起糊弄老杨:“医生说是因为早上中午都没吃饭,所以低血糖犯了,临时昏厥了,让他休息会儿就好。” 听到这里,言羽眼尾红痣微微一颤。 像个心动的误会。 “那就好那就好,”老杨长舒了一口气,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沉了下来,顾淮琛办事向来稳重可靠,如果他说没什么大事,那就真的不会有事。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老杨又有些发愁:“言羽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该通知一下他家里人啊,可是……” 老杨了解言羽的家庭情况,他母亲去世,父亲情况有些特殊,根本照管不到言羽,而唯一剩下的外婆常年卧病在床,如果得知言羽出了意外,老杨不敢保证他外婆能否承受得住。 所以这些年无论言羽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从来都不会让外婆知道,老杨也一直通融配合他把事情压着。 顾淮琛知道老杨在为什么为难。 从言羽之前说的话中,顾淮琛差不多可以明白,他家里是什么状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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