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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逐芳抓住他的肩膀，试图看清眼前这个人类的命运。 叶阳后颈处的黄印旋转起来，像是一团蠕动的小触手，自发地排斥着来自外界的窥探。 戚逐芳看见某个婴儿出生，险些夭折；看到他被父母抱在怀里，辗转于各个医院。 疲倦和麻木支配了某对年轻的夫妇，他们在日复一日，毫无结果的挣扎中变得绝望。 最终，他们决定回到老家，让孩子没有污染，风景优美的地方渡过最后的生命。 孩子在睡熟，他年轻的母亲在隔壁房间里以泪洗面，而客厅里的烟灰则堆积成山，也压弯了父亲的背脊。 戚逐芳能够感觉到，他们是“爱”这个孩子的。 而后披着黄袍，衣衫褴褛，真容藏在面具下的男人推开了他们家的门。 男人站在阳光下，犹如一尊慈悲的神灵。 他引导这对年轻夫妇来到了庙里，在残破的神像面前，展示了何谓奇迹。 仅仅是一瞬间，不满周岁，瘦得宛如猴子的婴儿便恢复了气色，脸蛋也红润了起来。 男人的出现，让这对夫妇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他们重新把婴儿带回了城里生活，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到乡下，把他送到庙里受福。 因为他们不遗余力的资助，这座破落的庙宇的香火也逐渐旺盛起来，有了更多的信徒。 然后，身披黄袍的男人再度主动现身，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上一次，他带来恩惠，赐下奇迹。 这一次，他则面带微笑，平静地将这对夫妇打入了地狱。 因为他们唯一的儿子将成为神在人间的肉身。 惊怒交加，委屈，不敢置信，后悔，戚逐芳在这个瞬间攥取到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这些情绪叠加在一起，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崩溃。 男人毫不掩饰地大笑，带着愉悦的恶意，“不，你们应该感到高兴。” “——那个孩子成为神的肉身之后，你们就是神的父亲和母亲了。” “所以，神会听从你们，满足你们。” 在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诱惑中，那对夫妇身上的某些东西被扭曲了。 戚逐芳捺下眉，不太舒服。 祂多看了那个罪魁祸首一眼。 而后，黄袍的男人抬起头，很友善地对着祂笑了笑。 兜帽滑落下来一些，露出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 他特地为戚逐芳摘下了面具。 而藏在黄袍之下的，并非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第29章 一双深渊般不见底的红色竖瞳。 欲望和混沌在其中流转, 粘稠泥泞，像化不开的血，让人不受控制地沉沦。 ……祂是奈亚。 戚逐芳莫名笃定。 目光相对, 男人先是有瞬间的诧异，随即笑容愈发真诚, 无声朝祂问好。 哪怕此刻祂们并不在一条时间线上，戚逐芳还是产生自己被什么缠上了的古怪念头。 哪怕只是几个口型，但祂确实听见了一个轻快低沉的声音，戏谑又漫不经心地喊祂小家伙。 不太舒服，但是又很难具体去形容那种感觉。 祂当下决定从叶阳的人生经历中退出。 但奈亚似乎完全洞悉了这一意图, 不掩饰的愉悦笑声过后, 戚逐芳的视角被固定住了。 祂像是被卡在这条时间线上。 而导致其发生的混蛋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摆了祂一道后, 彻底消失在了这一家三口的生活中。 戚逐芳：…… 总之就是很生气。 尤其是在意识到被逮的大半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之后。 ——奈亚和祂预想中不同。 见到奈亚之前，戚逐芳一直将其抽象为欺诈与恶意的化身，脑中联想到的是那类阴沉卑鄙, 外貌气质非常具有辨识性的形象。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奈亚优雅, 娴熟, 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 除却一举一动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 偶尔会露出恶意外，简直就像个最古典正统的绅士。 假如没有事后反省, 戚逐芳甚至没发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放松了对奈亚的警惕。 但祂发誓，之后绝对不会了。 时间还在继续往前, 戚逐芳百无聊赖，看着画面里的小孩从四岁长到十岁，轮廓一点一点朝自己熟悉的样子发展。 随着他长大, 父母看他的目光也发生了某种改变。 爱是有条件，有前提，有保质期的。 这对夫妇对孩子的爱经过绝望消磨，却依然坚定；但当置身于幸福，苦尽甘来之时，却和私欲紧紧缠着一起，变成了某种恶心的东西。 宠溺之下是无时无刻不再蔓延滋长的贪婪。 随着叶阳长大，这对夫妇的运气也变得越来越好。 换了房子，还想要换车，有了现在的，又想要更好的。 想要跻身上流，纵情享乐，又想要年轻美貌，健康长寿。 戚逐芳听见那对夫妇心里的声音。 他们给叶阳予爱，抚养他成长，在最艰难时也未曾放弃过他。 ——所以，要求一点点回报也是正常的吧？ “神”只是需要他的肉身，而不是杀死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神降临之后再向其祈愿，让祂赐下一具更加健康的身体呢？ 对黄衣之王的信仰和自身不可见底的欲望都在扭曲他们的心智。 连灵魂发散着作呕的气息。 诚然，他们行为做出过伤害过叶阳的举动，甚至有求必应。 但叶阳确实是故意被养成这种性格的。 他活在精心织造的谎言里，像是早已经被准备好的用以燔祭的纯白羔羊。 真相揭露之时，就是羔羊献上灵魂之时。 恶者支配善者，善者则必有其懦弱不定的一面。 善恶互相转化的过程，正是人性丑恶和肮脏暴露的过程。 戚逐芳已经完全不觉得有趣了，祂只觉得恶心。 而奈亚以此为乐。 以至于某位先生换上正装，轻巧地站在祂身旁，在意识中与祂并肩而立时，戚逐芳下意识发动了攻击——哪怕祂很清楚自己眼前的不过是时间上一道虚影。 奈亚只是笑眯眯捏住触手，往手指上绕了几圈，“这就生气了……？” 男人声音里是恰到好处的惊讶，“我还以为你会喜欢看这个。” “抱歉——”祂毫无诚意地向戚逐芳道歉，同时松开自己抓住的那一小截触手，“下次尽量注意。” 偏偏礼仪态度都挑不出任何错误的地方。 戚逐芳更烦了。 在可以自如行动之后，祂果断从这个时间节点退出去，回归现实。 原地只留下奈亚。 混沌的象征耸者肩，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真有意思，对吧？” 奈亚很期待戚逐芳接下来会怎样应对。 现实中，叶阳发现了祂的走神，伸手在祂跟前挥了好几下。 联想到被犯罪分子盯上的现状，他忍不住紧张起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啊。” “没有，在想学校的事情。”戚逐芳掩掉眸中那抹复杂，随便找了个借口，“放心，没有人跟踪也没有人监控。” 叶阳于是又快乐起来。 “你说我要不要给我妈带点特产回去，她之前出差好像还没有来过W市……” “那谁喜欢的那个明星好像近期就在这个影视城拍戏，要是能要到签名就好了。” 戚逐芳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思考奈亚留下的选择题。 说实话，并不想选。 出手救叶阳，叶阳继续活在欺骗里，然后于某天被再次献祭。 冷眼旁观，任由其作为祭品，于生命尽头窥见真实，绝望死去。 或是直接告诉他真相，给予其选择的权利，但代价是受到冲击，从此疯疯癫癫，也能直接常识破碎，为报复虚假的人生而不择手段。 然而不管怎样选择，站在奈亚的角度，都是会让其感到愉快的事。 最多只是愉快程度的区别。 毕竟早在祂出现在那对年轻夫妇面前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好了。 叶阳短暂的、几乎毫无忧愁可言的人生是超额支取的报酬。 收取之时，代价自然也要比寻常馈赠高出数倍。 戚逐芳于瞬间理解了塔维尔让祂远离奈亚的原因——这是个连同类都会感到嫌弃和无语，偏偏又拿其毫无办法的家伙。 ……好烦。 尽管不愿意再和奈亚再产生任何联系，但一想到刚刚才被摆了一道，戚逐芳就忍不住想干点什么破坏奈亚计划的事情。 “叶阳。” 戚逐芳叫住他，发出邀请，“要和我一起去看《黄衣之王》吗？” “啊？不是说很危险吗。”叶阳表现得很犹豫，“虽然我确实有点想去，但……” “那就去。”戚逐芳踢开路边的小石子，“不会有事的。” 叶阳有被感动到。 但他还是产生了这样怀疑：“……不是去做诱饵吧？” “不是。” 戚逐芳几乎从不乱开玩笑，言出必行。 叶阳于是更感动了，恨不得当场抱住祂，“阿芳你果然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他当下就跑去旁边的奶茶店点了杯顶配碎碎冰，芝士奶盖，去冰三分糖那种，极为殷勤地递到了戚逐芳手上。 “秦老师会不会找你麻烦？” 这确实是个问题，秦达意找祂麻烦也不是一两次了，再多几回也没什么。 戚逐芳从他手里接过奶茶，微微愣了下。 叶阳买的是祂以前表示过“喜欢”的口味——但是祂实际上并不怎么买，在叶阳面前喝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 叶阳居然记住了这么无聊的事情。 “只要你没事，我就不会有麻烦。”戚逐芳这样说，“所以到时候不要乱跑。” “我保证全程坐好不动。”叶阳小鸡啄米般点头。 两张票是连坐，就算叶阳不这样保证，戚逐芳也会盯着他的。 毕竟叶阳才是这场戏剧的主角。 奈亚想看到不是鲜血或者死亡，祂只是以崩溃和绝望为乐罢了—— 既然如此，祂就让叶阳见过邪/教徒狂欢仍保持清醒，走上调查员的道路，自身变得强大，不会在精神上被击垮。 这当然没有办法称得上圆满，实际上不过是直接揭穿谎言的变相版本，只有能起到暂时作用。 但戚逐芳所求也不是胜利。 只要奈亚的盘算因此落空，笑不出来就行。 戚逐芳从网上高价买了张电子票。 把二维码截图发给秦达意后，顺手拉黑了自己的导师。 “……就快开场了。”祂轻声说，忍不住眯了眯眼。 叶阳以为祂在说演出时间，“现在才下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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