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逐芳不是那种聪明的学生,记性不好,总背不出英语课文,思维能力也不强,数学考不了高分。 可是他突然就要被逼着去记很多东西,比如说医院里不同的缴费窗口,比如说怎么去保险公司跑事故赔偿补贴。 他忙成了一只小陀螺,可只是徒然地转动,转啊转,转啊转。 感到精疲力尽,怎么也转不动的时候,总有一鞭子把他抽到再转起来。 尽管转来转去没有任何用。 住院费是问题。 赔偿款迟迟无法下来,家里面的存款也非常有限——小升初那年家里换了房子,还有房贷要还。 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学校组织师生给捐了款,可那只是杯水车薪,怎么也填不满空缺。 戚逐芳找到了家里的小推车,学着出摊,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补贴一点,每天晚上像老鼠那样和城管玩捉迷藏的游戏。 原本就不优秀的成绩一落千丈。 老师爱莫能助。 ——谁都有自己的事呀。 他磕磕绊绊念完了初中,卖掉了房子,换到更郊外的出租屋。 很小,但是便宜。 外婆年纪也大了,只有他妈妈一个女儿,他其实还要供养外婆。 戚逐芳偶尔会躺在硬板床上发呆,更多时候则是在除了目前工地的工作外,寻找各种各样可以谋生的活计。 比如说跑腿代购之类的。 经常会有学生让他在外面买东西,然后趁保安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东西塞到后门。 次数多了,有时候他也会生出自己其实上过高中,应该是个特别受欢迎的优等生的想法。 去工地旁边买快餐的时候,戚逐芳再次遇到了几年前出现过的怪人。 他好像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出现的方式都很一样。 戚逐芳把盒饭放下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表示没有地方落座。 在社会上的这一年让他学会了很多,也更加能认识到差距。 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 “后悔吗。” 现实和记忆开始重合,只不过,和之前的懵懂不同,戚逐芳隐约明白了他这个问题的意思。 后悔那天去动物园,后悔现在这么累地活着。 甚至是后悔出生。 从小到大,零零总总,值得后悔的事情太多了。 可是他看着男人的眼睛,发现自己很难说出那两个字。 总有种开口就会失去什么的预感。 ——所以,这个男人是魔鬼之类、会收取人灵魂的存在吗? 戚逐芳抿着嘴,还没有组织好语言,人就已经消失了。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功夫,盒饭却已经冷透,他只好苦笑着吃完。 当天晚上就拉了肚子。 然后,生活露出了黑洞的本质,告诉他永远不会有最糟,只有更糟。 有工友偷了他的身份证,借债去赌,不但输得精光,还额外负了好几百万。 大门被踹开,被告知这个现实的瞬间,戚逐芳想过死。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卖掉房子,确实有一些存款,但每个月都会从账户里扣掉住院费,汇给外婆的钱,以及没有还完的那份房贷。 不然他也不会打几份工,试图让那些存款消失的速度变慢一点。 戚逐芳报了警,在警方的帮助下,成功避免了这场债务。 高利贷本来就是不合法的,然而他开始被跟踪,被以各种手段报复。 半夜的喇叭声折磨到他睡不好觉,连带邻居也受到了牵连。 搬家没用,报警更是徒劳。 找他麻烦的是群混混,警局常客,被关几天出来后反而会变本加厉。 戚逐芳找了个机会,在路灯坏掉的巷子里打了他们一顿,揍到他们再也起不开身,揣着存折,拎着行李箱,去了新的城市。 初中学历很难找到像样的工作,他依旧找了一家工地,包食宿,待遇比之前还好一点。 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开始贴身带着身份证,把它放在衣服内侧,总算度过了相安无事的半年。 然而,该发这几个月薪水的时候。 包工头卷款跑了。 戚逐芳站在半完工的大楼上,北方冬天的风特别刺骨,寒冷。 他想往下跳,想了很多,半只脚迈出去的时候却不敢了。 生活催促他结束,又化出许多无形的锁链紧紧勒住他,让他迈不出步子。 他笨拙地点了根烟,烟是回家过年的工友给的,临走前工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这行算是常态,只要等得起,钱总能被讨回来的。 烟非常呛人,乍然如肺,激得戚逐芳一直咳嗽,连眼泪都呛出来。 再过几个月,他就18岁了。 真奇怪啊,命运这种东西。 这样想,他边咳嗽边抽完了烟,透过烟雾,第三次看见那个男人。 他像是早就掐准了点,精确地降临在戚逐芳每一个异常狼狈的时刻。 “后悔吗。” 依旧是不变的问题。 戚逐芳冲他笑了一下,反问道:“后悔有用吗?” 他还年轻,还有健康,说不定那天就突然被好运眷顾了呢。 “这位先生。”想了想,他这么说,指向楼下那片漆黑的夜,“要是往下跳能解决问题,我早就跳下去啦。” 这次,神秘的男人没有干脆离开,而是陪他站了一会儿。 戚逐芳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在地上发现了厚厚的一摞红色的大钞。 完了。 他绝望地想,他可能要没办法抵御住魔鬼的诱惑了。 怀着随时可能灵魂升天的忐忑,戚逐芳把那些钱捡了起来——仿佛早有预见性,数额刚好能解决燃眉之急,连一百块都没多出来。 ......这肯定是个吝啬的魔鬼。
第128章 戚逐芳的运气终于好了一点。 在把灵魂出卖给魔鬼, 换取了那笔钱之后(他自认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包工头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欠款,加上那笔钱, 戚逐芳得以拥有了几个月的喘息。 他开始给自己谋划一份比较正式的工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压力让人爆发出潜力的缘故, 他发现自己好像比还在上学的时候要聪明了。 那些理论上应该是天书一样的文字,他大部分居然一眼就能够看懂,记忆也比以前好了不少,那些需要背下来的知识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浪费他大片大片的时间。 戚逐芳原本已经做好了死磕很久、水滴石穿的准备。 凭借对电路和车床的了解,戚逐芳拨打了小广告上的电话, 办好了中专□□, 成了半个技术工。 他找了一个还算正规的厂子上班,同时还开了家小网店, 代购本地特产,一个月下来居然也能赚上一些钱。 尽管休息日的时候要到处去跑,给客人买货, 打包快递, 依旧没有多少空余时间, 但他已经感到满足。 就连外婆那边,因为新的政策, 每个月都要比之前多不少养老金和扶贫助款。 一切都在好转,生活于他而言好像也不再单纯是锁链和负担了。 可能他仍然挑着很重的担子, 但上面粘的泥巴中已经迎风长出了野草,开出不知名的小花。 戚逐芳目前唯一担心的, 就是那位时不时会出现的魔鬼。 他有点害怕对方在下一次出现的时候就收取走他的灵魂,让他猝不及防倒在车间或者突然暴毙在宿舍里。 他用手机的备忘录功能给自己立了一个电子遗嘱,包括不限于账号密码, 以及那些自己认为值得交代的事。 目前,这条电子遗嘱的长度几乎每天都在增加。 戚逐芳不否认自己很怂,但在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是超自然存在的对象面前,这种胆怯感是完全可以被允许的。 谁知道魔鬼会不会真的吃人呢。 而且和他交易的也不是本土的黑白无常啊阎王爷啊这种,就算他没被吃掉,而是死后被抓去当苦力,可能也没办法收到外婆给他烧的纸钱。 在说不出的忐忑中,戚逐芳顺利度过了运气变好后的第一个新年,甚至在初九的时候去参加了同学聚会。 尽管初中同学几乎都已经成为了大学生,但还是不缺乏那些像他一样因为各种因素,没有读完书就出来上班的存在。 有些话题戚逐芳融入不进去,但他看那些已经隐隐陌生的面孔交谈,也跟着他们笑出了声,被莫名的快乐感染。 同学聚会结束,有人提议去KTV,戚逐芳还要回去处理自己的网店的订单,提前打了个招呼,一路晃着离开了酒店。 凌晨的时候下了雪,厚厚的一层,已经被踩出了各种各样的痕迹。 戚逐芳专挑没有多少人踩过的地方走,听着吱呀声,玩得不亦乐乎,直直撞上刚好出现的黑西装,一屁股倒在了地上。 快到对方都没来及伸手扶,像极了一场有预谋的碰瓷。 “新年好,这位......魔鬼先生?”了一下,回过神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话说回来......我能在死前给外婆打个电话吗。” 这一天突然降临的时候,戚逐芳发现自己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魔鬼先生居高临下看着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逐芳好像看到他嘴角勾了勾。 他依旧坐在雪地里,对方却突然消失,不见踪影,更加证实了某种猜测。 戚逐芳抬手摸向自己的胸膛,那里,心脏在有力的跳动。 于是他又狠狠掐了自己的脸一下。 很好,不是在做梦,人还是活的。 他才19岁,可能还不满足对方收取的标准,能多活上几年——有些电视上就是这么演的,魔鬼只会在人死后收走他们的灵魂。 不过戚逐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弄混,那部电视可能讲的也不是魔鬼,是死神。 总之都不是本土产物,应该差别不大吧? 雪地偶遇之后,戚逐芳在生活中碰见魔鬼先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对方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把神出鬼没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 开始的时候,戚逐芳还会心脏骤停一下,到后来也就习惯了。 魔鬼先生开始频繁出现的第二年,他外婆去世。 80多岁,已经算是喜丧。 戚逐芳请假回了老家,这次,葬礼已经可以操持得有模有样。 每个月少了笔固定支出,意味他的生活有了更多的喘息和空闲。 意识到这点后,他第一反应是茫然。 好像也没有感受到轻松,更不要说因此高兴——尽管他和外婆之间并不亲幕。 失魂落魄了那么几天后,戚逐芳很快又振作了起来,上网查了查考成年人自考相关的条件,又网购了一些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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