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分钟后,销售部的玻璃门上映出一个高大健壮的、明显属于青年男性的身影。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卞景和之前又特地关掉了销售部办公室天花板上四个顶灯中的三个,此时室内光线昏暗,走廊里明亮雪白的灯光就把来访者的身影一丝不苟地在玻璃门上投射清楚。 显然,是玩家路老板。 他那高大的身体投下的影子更加庞大了些——他又往玻璃门这儿靠近了两步——以至于手臂肌肉的轮廓、甚至头顶凌乱翘起的一小撮头发都清晰可见。 这个年轻男人那种独特的、坚定又自信的好听嗓音在下一刻响起:“卞销售?你在听吗?我跟苏技术想和你谈谈。” 虽然是问句,语气却相当笃定,似乎已经透过单面玻璃门,把室内的情况都看得一清二楚。 卞景和并不感到意外。事实上,要是王薇顶着精神趋近疯狂的不良状态都能一挑二干掉两个健康的成年男性,他才要感觉惊讶呢。 他倒也不怎么伤心。虽然照王薇的说法,他俩是一同经历了好几个本的伙伴,但卞景和除了感激王薇将某些游戏规则慷慨地告知他以外,对这个便宜伙伴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谈什么呢?”他轻声回答,没有起身,只是用脚尖点着地板,给轮滑办公椅轻巧地转了个向,正对着那扇玻璃门。 这样冷淡的态度很快就使门外那敏锐的男人意识到什么。他沉默片刻,倒也没再试图叫卞景和出来。 一阵尴尬的安静。 “你知道了,对吗?”路老板突然笑嘻嘻地开口。 卞景和不为所动:“知道什么?” “唉,你是个聪明狡猾的家伙,这一点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搞明白了。不过,请你放心,我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恶意。 是的,我可以和你承认,我们刚刚杀了那个女玩家。”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从路老板开合的嘴唇中落下来,就好像对他来说杀死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年轻爱美的漂亮姑娘,和一位经验丰富的屠夫宰杀一头骠肥体壮的公猪没什么区别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制冷能力太强,卞景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这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对方那种漠然而顽劣的态度。 “你放心,我们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路老板挥挥手,再次强调,“我们俩很乐意遵守你们的文明规则。杀死那个女人只不过是为了自保。” “那个疯子刚刚可想要杀了我。”另一道细细的嗓音插.入进来,嚷嚷着表示不满。 但玻璃门上并没有多出一条更纤细些的阴影。 苏技术没有走过来。 “我知道。”卞景和开口回答。他攥着椅子把手的双手收紧了,在黑色的塑料上留下粘腻的汗渍。 “还有好一会儿才到投票时间。不想要聊聊吗? 苏技术还在处理那个女人的尸体。 你呢?你不好奇吗?你可真冷漠。 你也有什么道具,对吧? 啊,实话告诉你,我们俩这一把结束就满100分了,能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你还没有吧?那么还挺不好意思,连累你自己去打惩罚本了。” 路老板大大咧咧地靠着玻璃门盘腿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卞景和搭话。 虽然里面的人一直没有做出回应,但路老板看起来毫不在意,兴致勃勃地冲这个安静的听众讲话。 讲了好一会儿,他站得有些累了,干脆换了个姿势,背对着玻璃门坐下,双腿随意叠放在走廊地面上,茂盛、粗硬而胡乱支愣的黑色短发在玻璃上压成一片阴影。 “既然你们马上就要成功离开游戏,”卞景和突然出声, “不如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吧。就当是消磨时间了。我倒很好奇。” 为了表示诚意,他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了玻璃门边。宗柏被他留在了办公桌上。 随着这个动作,一种非常浅淡的气味顺着门缝钻进来,被他的嗅觉系统精确捕捉。 那是鲜血、汗液、泪水混合后留下的奇异味道。或者说,那是死亡的味道。 “这倒没什么,”似乎是真的兴致十足,路老板并没有反对卞景和有些无理的请求。 “那么你坐过来些,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第108章 X公司杀人案 “你听说过大名鼎鼎的阿奇伯德吗?” 路老板的讲述以这么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开始。 “不。”卞景和简明扼要地回答。 他同样盘腿坐在了玻璃门前,离门外那个身影不足一米远。金手指没有发出任何警示。 外面走廊里的光线亮得有些刺眼,透过门缝,可以看见空气中细微的、旋转的一束浮尘,做着无规则的布朗运动。 卞景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捻了捻发凉的拇指指尖。 他注意到对方的口吻发生了一种细微的、措辞与语法上的改变。 “那么,这个大名鼎鼎的阿奇伯德是谁呢?” “啊!你真的不认识他吗?”路老板故意提高嗓音,装出非常惊讶的样子。 “我想我没有这种荣幸。” 卞景和回复。 宗柏一个人坐不住了。他凭借敏捷的身手从办公桌的桌腿上滑下来,稳稳落到地面,然后一溜烟儿跑到卞景和的大腿边上。 卞景和伸手,轻轻把蛋蛋摆到自己身边坐好。 “好吧,好吧!”隔着玻璃门,那背影做了个耸肩的动作,相当坚实优美的背部肌肉起伏着,“那么我告诉你:他,阿奇伯德,是一个顶厉害的强盗。” 强盗这两个字,实在让卞景和有点陌生。 在他过去的二十几年人生中,由于比较特殊的职业,曾见过小偷、诈骗犯甚至杀人犯,但还没有见识过一个真正的强盗。 这个名词简直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留产物,自然地带着一股灰尘的干涩味道。 联系上阿奇伯德这个古怪的名字,他的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路老板贴心地停顿了几分钟,给自己这位难得的倾听者专门留出诧异的时间。 “这位厉害的阿奇伯德才二十二岁,就占领了,唔,一大块地盘。要知道,在他这个年纪,就连举世闻名的亚历山大、凯撒和拿破仑都还没有崭露头角呢。” “是的。”卞景和适时地接话。 他右手无意识地摸了一把宗柏的头,跟撸一只趴在身边的小猫崽似的顺手。 宗柏有些不满地哼唧两声。 “阿奇伯德出生在德里克伯爵的农庄里。他的夫亲是伯爵的牧羊人,因此等他稍微长大一点,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伯爵的一个牧童。 富有的伯爵有一大群羊,阿奇每天的工作就是牧羊,和父亲一起剪羊毛、挤羊奶,再拿到镇上去卖。当然,这样的工作是相当无趣的。 不过,这个孩子有一种难得的天赋。他热爱学习——这在他们那个阶层来说是件非常稀罕的事儿——甚至热爱到了他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都难以理解的程度。 那个可怜的老实人虽然一辈子本本分分安安静静,满足于自己那种低劣的天份,但并不吝啬于培养自己唯一的小儿子。 因此,他攒了一笔钱,找到村子里唯一一个老教士,请求他教导自己的儿子读书认字。 这事儿有点难办。不过看在万能的伯爵的仁慈上,那教士还是答应了。 阿奇很爱学习,他就像一块干瘪的海绵一样疯狂汲取知识,三个月后,他就已经学会流利地书写和朗诵了。这在当地可算是一件奇闻了! 阿奇只有一个伙伴,名叫德佳,同样是一个牧童,只比他小两三岁。他是另一位有名的伯爵庄子上的牧童,长得很漂亮,性格活泼到有些顽劣的地步。 每天,他们把自己的羊群赶到同一片水草茂盛的山坡上,就并排坐下来,一起玩,一起笑,一起谈天,或是仅仅漫无目的地一同看着一大群白羊低头吃草。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时,就把分别属于两位伯爵的羊分开,做个道别,回到属于他们各自的农庄里去,并约定第二天早上再会。 他们俩就这样日复一日地长大了,就像两株互相紧紧缠绕着成长的绿藤,或是两棵地下根须纠缠、空中枝桠交错,花香同时上升到头顶天空中的树一样。 阿奇伯德十七岁,德佳十五岁时,他们两人都已经成了本地相当知名的优秀青年。 阿奇那种高傲的、不寻常的秉性比他小时候更加明显。他更爱读书了,虽然那个给他启蒙的教士已经老死了,但阿奇仍然找机会向伯爵大人弄到了一些好书,包括数学、物理与希腊文。他如饥似渴地学习这些晦涩的知识。 由于他比他的同伴们都要出色得多,因此他对于那些鲁莽而无知的年轻人们,总是抱有一种讥讽而怜悯的态度。 事实上,同伴这个词还用得不够恰当呢,旁边几个村子的男孩子,没有一个够得上他的眼界的,当然不能算阿奇认可的伙伴。 不过,德佳当然不在这份被鄙夷的名单上。 德佳生性和善活泼,长大后,这种男人少有的特质也更加明显,有时候几乎像个慈善的贵族小姐。这可比阿奇好上许多。 阿奇,前面说了,由于他那种超人的天资,他的性格不可避免地强势得有些过头,总要求别人服从他的命令,而自己却不肯做出退步。 不过,德佳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可以使他温顺乖巧下来,简直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羊羔那样。他那种暴烈的性格,到了德佳的手里却如此温存,也是奇事了。” 路老板讲了这么一大段,觉得嗓子有些干渴,就停下来休息了会儿。 卞景和一直专心地听着。现在,他原本的猜测已经被证实了一大半了,或者说,是路老板压根没有打算隐瞒。 路老板的叙述口吻虽然是疏离客观的,但语调中隐含的那种切身的怀念,尤其是讲到阿奇和德佳小时候的那段时,简直浓烈到要溢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的措辞方式也完全不像是一个会纹身的现代叛逆青年。 “那么阿奇伯德又怎么会从一个牧羊人变成有名的强盗呢?”卞景和问。 离圆桌投票还剩下的时间不算多了,他想听完这个奇特的故事。 这个故事起码证明,游戏抓取玩家的来源并不像设想的那么简单。 再说,如果路老板和卞技术没有说谎,他们这把过后就能攒够分数脱离游戏,这个跨越时空的故事可能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啊,啊,不要心急。”路老板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冷淡了一些。 “后来,战乱爆发了,混乱波及了这个小城市。伯爵大人的财产全部被叛军收缴,那颗头被砍下挂在农庄大门上,于是阿奇伯德失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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