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大殿,法堂…… 因强行转移,在空间裂缝中挤压撕扯,不少地方已经塌败。就连最重要的正殿,从中裂开一条深纹,将其堪堪分成两半,如今只用低品阵法勉强缝补支撑着。 寺中只有稀稀落落几位弟子,大多老态龙钟,修为低微。两万多年的避世,让本就弟子极少的远山寺更是人丁凋零。 即便多方势力没有攻破远山寺,但还是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里是远山寺,但又与云曜记忆中的有太多不同。 “方丈身有不便,只能在禅房中静候,望施主见谅。” 小和尚停在一处清幽的禅房前。 本该进去的云曜难得迟疑了,纵然知道不可能,他还是问: “方丈可是明净大师?” 小和尚垂首施礼: “阿弥陀佛,明净大师已于五万多年前坐化。” 是坐化。 不是得道。 云曜呼吸微滞。 怎么会? 老和尚不是已经半步飞升,窥得大道了吗?他怎么会坐化?! “小僧对五万多前的事知之甚少,若施主有不解之处,可前去一问方丈。方丈于此,就是为了等施主。” 云曜往前走了一步,可察觉一直在自己身侧的人没有跟上,失了主心骨般转头看向宁渊。 宁渊托住云曜后脑,安抚地揉了揉: “方丈有事想对你说,我不便进去。” 看着云曜进了禅房,小和尚对宁渊道: “施主,请随小僧来这边先坐坐吧。” 宁渊看了眼小和尚所指之处,就在禅房侧边,便颔首跟了过去。 “这是?” 伫立在石桌旁,参天的菩提树一半枯败一半茂盛。其上绑了许多清脆的小铃铛,那半尚且繁盛的树干更是垂下一个十分精致漂亮的秋千。 小和尚为宁渊倒上一杯热茶: “此乃我寺菩提古木。只是两万多年前强行转移伤了根基,此地又无灵脉,灵气不足,故而渐渐枯败了下来。” 观其形,这菩提树只怕已有百万年。 菩提树于佛家意义非凡,奉为佛家圣树。不用想,也知道这菩提树对于远山寺意义非凡。可细细再看,就能发现菩提树上各处残留的些许深浅不一的猫抓痕。 “这秋千?” 无论铃铛,还是上面的秋千,并无半点灰尘。看得出来寺中的人必时时打扫,但从痕迹上来看,这些物件的时间并不短。 “是明净大师绑的。”小和尚对于自家圣树绑上这些不端庄的小玩意,很是平和地道: “那位施主喜欢待在菩提古树上面,大师怕他无事发闷,于是在古树挂了铃铛,又绑了秋千。” 这是特意为某只虎崽子做的。 身为德高望重的高僧,亵渎了心中最为恭敬的圣树,就为了让云曜开心。像长辈宠着自己不懂事的小辈,所有珍惜异宝全捧到他手中。 这瞬间,宁渊好像看见了五万多年前,某个惬意慵懒的午后,一只藏在菩提树上的猫崽子无聊地拨弄着上面清脆的铃铛。 即便最喜欢的榕树没了,大殿倾塌,古树衰败。可云曜喜欢的铃铛和秋千都还好好的,一尘不染。 “从明净大师开始,方丈都会让我们每日认真打扫,就怕哪日故人再归,旧人旧物皆不在,徒生伤悲。” * 踏入沉寂的禅房,静坐在蒲团上,半垂着的方丈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枯如槁木,形如走尸。 皮肉干如树皮,身上每一块骨头仿佛一碰就碎,整个人宛如晒干的死尸。 分明十分恐怖的人,却在露出那双平淡慈祥的双眼时,一下整个人温和了起来。 “曜大人。”粗糙沙哑的声音强行带出几分跳脱。 猛地将云曜记忆拉回五万多年前。 在老和尚带他回寺的这天,一个颇为俊朗的小和尚冲出来,指着他,尖酸刻薄地骂: “方丈,为什么一定带这个大麻烦回来?!” 老和尚素来慈悲的脸难得微沉: “明远,勿要口出恶言。” 这是他和明远的第一面。 一人一虎,互相看不顺眼。 之后明远更是时时找云曜的麻烦,偏生又打不过云曜,于是只能去找老和尚告状。 “方丈!这人居然跑到圣树上去!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管你是什么东西,滚出远山寺!这里不欢迎你。” “曜大人?呵,他也配叫什么曜大人?我看叫小人还差不多,除了修为比我高一点,他还会什么?” “喂!后山熟了的果子,路过顺手摘的,多出来不要的,你吃不吃?” “你什么离开远山寺?这里不适合你。” “走?好啊,走了就别回来了!” …… “明远。”云曜嗓音颤抖,他怎么也没想到,等着他来的方丈竟是明远。 这是老和尚的亲徒。是接他回远山寺时,最是不赞同,最讨厌他,也最他讨厌的一个小和尚。更是天资一绝,不过百岁便已元婴,五万多年前便内定的下一任主持。 “曜大人还记得我,真好。”明远弯起双眼: “许久未见,曜大人,明远终于等到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在这里?老和尚呢?为什么他会坐化?” 就像老和尚不该坐化,明远不该还在,大乘大能的寿命不过万余年。 五万多年了,那时就已元婴的明远,不论修为遇见瓶颈,还是本该飞升,都不该此时还留在这里。 云曜运起灵气把向明远的脉搏。 在看见体内支离破碎的丹海和无数强行嵌入内里,密密麻麻重叠的阵法后,云曜怔怔张着唇,泪水一下掉了出来。 拘魂阵! 是拘魂阵! 是魔修用来淬炼生魂,一道就能让人痛得生不如死,如同在神魂钉下万钉,硬生生将脆弱魂魄钉死在体内的拘魂阵! 是的啊。 本该早已走的人怎么还能留到现在? 因为当初那个口口声声说着讨厌他,每时每刻都恨不得他离开远山寺的小和尚,感应到天道的号召。快要飞升时,为强行留在修真界,生生自废修为,碎了丹海! 断了飞升路,更是断了自己的性命。 可即便这样,有了大乘巅峰躯体的他还是只能活一万多年。 这一万多年来,他久等故人,可故人迟迟不归,眼见寿命降至。于是他让人往体内生生打下一道道拘魂阵,拘着这道残魂,从五万多年前等到了如今。 所幸,在最后关头,他等到了。 “曜大人,不哭,你可是威武神勇的曜大人,怎可轻易落泪?” 曾经嘴毒任性的小和尚,此时慈蔼地看着云曜。其实他从没有讨厌过云曜,只是少时心性,过于担心远山寺,所以说话难听了些。 这可是只才几百年岁,别说神兽就是妖修中也还未成年,是他们远山寺上上下下,连圣树都十分喜欢的虎崽子。 喜欢都还来不及,他怎么可能会对云曜生厌呢? 他想摸摸云曜,但体内最后一道能打入的拘魂阵也快失了作用,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从来不会认错,高傲着仰起头颅的云曜此时此刻哭得泣不成声,一声一声说着对不起。 怪他,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他犯蠢,如果不是他太没用被囚绝灵海。老和尚不会坐化,远山寺不会被群起而攻之,明远不会为了等他落到不人不鬼的地步。 “世间难有两全之策,人生数年,万事不过取与舍。曜大人为何自责?为何说对不起?” “明远在此等候,就是想告诉曜大人。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这都是师父,我,远山寺自己的选择,与曜大人无关。” “师父坐化,是因其生了杂念有了心魔。明远在此,不过是想再见故人。远山寺退隐,乃大势所趋。曜大人从未对不起谁,无需抱歉。” 以前让云曜别再回来,恨不得云曜离开远山寺的人,说: “曜大人,只要远山寺还在,这里便永远是你的家。” 听见禅房再开的声音,宁渊和小和尚同时看去。 见着云曜眼睫湿润,眼角,鼻尖通红。宁渊眉心一蹙,揽过云曜,后者抓住他的衣袖,顺着将脸紧紧埋进他怀里 “明清。”虚弱腐朽的喊声从内传出。 小和尚对着云曜他们施了一礼,进了禅房。 “师父。”明清跪在明远前。 他们都知道,最后一道拘魂阵的灵气快散了。 这具早该化作尘土的身子和受尽万道魂阵折磨的残魂,已经经受不住任何的阵法。 明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眼中满是心疼无奈,云曜一事于他已结,他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他这个尚不及弱冠的徒弟。 “小离,你可曾记得为何予你法号为清?” 清也,亦为净。 六根清净,不染杂念,不生妄欲。 俗名苏离的明清低下头: “是弟子无能,生了不该生的妄念。” 明远闭上眼。 明清本是他十几年前自修真界中试图打探云曜消息时,顺手救回来的一个小孩。 当时,尚为苏离的明清被村民认定为天煞孤星,要将其烧死。 他心生不忍,从火堆中救下这小孩。 大抵遭遇太多,那时他就发现年仅五岁的小孩生有慧根,最适合佛修。 带回寺中后,取法号为清,做了他的弟子,在如今远山寺中辈分一跃成为最长。 很快他发现明清不止有慧根,修炼天赋更是恐怖。即便在远山寺转移到的这等灵气匮乏之地,竟年仅十八就已结了金丹。 他生几分惜才心思,提前允了明清进入后阁。里面有从古至今所有主持,大师,长老的舍利,其中包含他们生平心得,这才是远山寺最重要的传承。 明清用了一个半月便全部融合吸纳。 明远再次惊于明清天资,却忘慧极必伤,揠苗助长。谁能想到,本无欲无求,看破尘世的明清,在亲身从各位长老舍利中历经远山寺从辉煌到颓败,竟是生了不甘。 他可以接受远山寺日渐落败,因为他知道这是远山寺随缘所致。可他不能接受远山寺受小人污蔑,被迫带着罪名最后湮灭在修真界中。 “远山寺有自己的命数,颓势无法抵挡,是去是留,早已注定。明清,逆天而行的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明清俯下身: “明清知道,可师父说过万事由心。既是明清自己的选择,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师父不也是这样吗?” 明远能为了先师遗愿,为了避免故人心生愧疚,所以选择自毁,苦守于此。 那么明清为什么不能为了抚养她长大,给了他前所未有关怀的远山寺而拼一拼? 他不会让日暮西山的远山寺消失在修真界中,他要让远山寺重回往日荣光,他还要让昔日将远山寺逼入如此境地的宗门势力们亲眼看着远山寺再度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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