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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仰西风

时间:2023-08-16 23:00:36  状态:完结  作者:青砚

  皇帝听见此话,倒是松了一口气,指节翘叩两声扶手,道:“唯独此人,我不能给你们,但我与你们保证,他定然能为你们师门之事付出代价——国师,你来讲吧。”

  成泓风听了圣意,撇茶品过一口,茶盏落在桌面,继而低声道:“姑娘可知,我是何时算出的国朝气运将失?”

  程蔓菁微微愣神,“不知……”

  “五十年前。”成泓风嗟叹一声,“那时我才随师父入宫,便觉出气运有异,推算后果真如此——虽震惊不已,可身为将来国师,我必定要为郢朝着想。”

  “那日之后,我便每日研究延续气运之法,十余年前,终于在一本古籍上找到禁术——”

  “只需要找到一个世间气运齐聚之人,依照古籍方法,以血作阵,皮肉相辅,连续十年不断,便能将他气运转移至王朝之中——我又花了多年精于推演,折损近百阳寿,终于,找到这样一位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人。”

  “我想二位已经猜到,此人便是改了姓氏的祁越。巧合的是,他还是武安王之子,陛下本就与王爷不和,此番本就是一举两得——其实他早便该来此,那日他全家一百二十余口人皆死于府中,独独令他逃掉。我余下寿元已无法再查探他所在方位,本以为再无机会,可万没想到,如今……竟又主动送上门来。”

  成泓风笑道:“虽不能将他交给你们,却也能让他在这长达十年间求生不得,我们所做之事,本就是为了将他心智摧残殆尽。二位若实在恨极,在此期间,可随心所欲对他施行虐待,以报师门之仇。”

  沈知晗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兀地起伏,懊悔不已,暗自咬牙叹道:“我本以为他怨恨之人不过是个侍卫太监,不成想竟是如此。早该想到的,他一心要报仇,却始终不肯告知,便是害怕牵连于我,我却……还因此责怪他。”

  程蔓菁较他看得开明许多,不知那声冷哼是假装还是长久的真心实意,连愤怒都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实在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还有一事好奇,这畜生是如何被你们捉住的?”

  成泓风道:“此人确实天赋异禀,能在这个年纪达到出窍境,甚至能压制分神,说世上独他一人也不为过……可惜,他对自己太过自信,竟想趁陛下微服出访之际行刺,是当真以为世上数百年无人突破分神境,便没有更高境界之人了吗?”

  沈知晗心下一惊,“合体境?可……合体境之人,不是只有天陵派奉正祖师相枫中还尚在世吗?”

  成泓风微微扬眉,“皇宫是什么地方呢?自然也是能请得动人的。”

  沈知晗艰难挤出一个笑,“但你们又怎知……他何时会来?”

  成泓风也笑道:“多亏陛下高明,知道他从中脱逃,便时常令屠杀他满门的侍卫穿着那日服饰在各处行走,他终会有看到那一日。只要他有报仇之心,便一定会寻上门来……我们要做的,只不过是做足准备,静静等待罢了。”

  沈知晗:“倘若他便是见不到,亦或不想复仇呢?”

  成泓风道:“那只能算,天要亡我郢朝……不过,他这不是已经送上门来了么。”他声音略带得意,连相隔屏风的皇帝也跟着爽朗大笑起来,笑声回荡殿内,如同恶鬼敲钟,一下下沉重击在沈知晗心底。

  祁越应当至被捉进地牢也不知晓——自己多年来为之付诸的努力,誓要将仇人血刃的坚毅,滔天的难解仇恨,从一开始就是被设下陷阱引导,一步步教他走向献出生命,最穷凶极恶的死亡之渊。


第100章 91

  ====

  再次见到祁越,又是半月以后了。

  皇帝查探出南华宗宗祠之秘,确认之前所言非虚,派遣成泓风引他们到关押祁越地牢,交换条件如之前所言,二人需助皇帝解开南华宗时间术法,更要替皇室恢复从前繁盛气运。

  程蔓菁与沈知晗私下探讨过,其一虽说困难,却总归有法子令周秉常开口,但气运之事无可逆转,大放厥词也不过是为了令皇帝信任二人的胡乱言语。郢朝龙脉已断,气运已止,从今往后只会逐渐走向衰落,盛极一时的千年统治也将不复存在。

  沈知晗曾问:“若是皇帝知道我们并没有能力挽救气运呢?”

  程蔓菁眉梢一挑,口中振振有词,“那关我们什么事呢?他们不过也只是从祁越身上尝试,是否成功也不确定,否则怎会同时寄希望于我二人?我们只管说术法十分难成,需要数年时间,指不定期间早已找到机会将祁越救出,到时还管他什么时间气运的,让老皇帝亲眼看着千年王朝在自己手中毁于一旦便是了。”

  话语说得轻巧,待真见了祁越,又因眼前场面心神抖颤,骇得面如土色。

  那是一间独立与大牢之外的密室,藏在地牢最深处的拐角后。笨重牢门上绕着数圈手臂粗壮锁链被上了油的钥匙轧轧转开,入目是淌到跟前干涸发黑的血迹,随后才是昏暗的几盏油灯与数不尽的稀奇古怪刑具,牢内弥漫一股挥散不去的霉臭味,又像是泔水与腐肉混合般发腥发臊,令人作呕。

  屋内还有道半人高小门,需躬身而行数十米,方才进入到真正关押之地。

  烛灯只余一盏,暗得要看不清摆设,祁越被用制灵绳索捆缚在中央一根粗壮接顶木桩上,他四肢大开,头颅微微垂下,颊侧乱发遮盖大半张脸庞,依稀能见脸上脏乱血污与枯裂嘴皮。

  他的上半身早已赤裸,除却被鞭打得皮开肉绽的前胸后腰,胸口处还连上了一铜钱大小的玄铁管,管口用胶装物封口,桩边摆靠一根三尺长竹管,底部撘在一只底部发黑的木桶上。

  屋室狭小寂静,粗重的喘息声便愈加明显。似乎觉察有外人前来,祁越艰难掀起一点眼皮,涣散的瞳孔在见到沈知晗时陡然聚焦,嗓子嘶哑发涩,十分艰难挤出两个字:

  “师……尊……”

  他目光撇到沈知晗后方成泓风,双眼睁大,本就失了力气的肩头挣动,锁链铮铮作响,喉咙痛得无法言语,比出嘴型,“快、走……”

  感知身后目光,沈知晗咬了咬牙,猛然抬手,一巴掌扇在祁越右脸,将他脏污脸庞打得歪向一侧,忿声骂道:“孽障,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祁越被打得恍惚,久久没回过神来,他用最后力气撑起头,不可置信看着沈知晗。

  “你欺师灭祖,禽兽不如,杀害我师尊不算,竟还想着进宫行刺……早知如此,我真后悔收过你这般徒弟,当初就该令你自生自灭,也好过如今你在外丢我脸面。”

  刻意讲了编造之事,便是希望祁越能觉出其中不对,明白他来此所谓何意——可祁越本就遭了数月折磨虐待,早已神志不清,只听见沈知晗辱骂自己话语,双眼直直瞪到最大,鼻头发红,强撑着的眼角聚起清泪,缓缓从颊边淌下。

  成泓风呵笑一声,示意他让开,手上取过竹管,拆下玄铁管口的胶状物,淌出血液的一瞬间便用竹管接上,血流便汩汩流进了木桶里,到五分之一方止。

  祁越不住闷哼,兀地抖动一下,随后高高昂起头,嘴唇发抖,显然痛极,成泓风不顾他难受,用力将软塞塞回玄铁管,便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了。

  不等沈知晗问出口要做什么,成泓风带着他拐进牢房另一侧屋内,那处地上泥土被挖出数条交错痕迹,交汇至中心一处凹陷,上摆一块球状浑浊晶体,内部隐有红色血光流动。

  “这祁越的修为确实不浅,每日这样的取血量仍能自行恢复,省了我们许多麻烦,”成泓风随意讲道,似乎在叙说一件十分平常之事,手上木桶倾倒,血液便全数浇灌在那晶体之上,登时室内散发出剧烈红光,“此处便是龙脉断裂位,气运也自此处消散。”

  沈知晗不解其意,却因眼前是祁越心肺血而胸口烫热,待那小半桶鲜血浇尽,被洗濯干净的晶体又逐渐黯淡,归于平静,唯有血迹斑驳依旧,仿佛颜色更清澈了些。

  “这是……在做什么……”

  成泓风道:“以他鲜血灌养此处土地十年,待土地龙脉与他逐渐熟悉混合,再将磋磨至毫无心气的心脏挖出献祭,彻底接上断裂龙脉,王朝气运自然归来。”

  沈知晗压抑心中不耐,压声追问道:“这般枉悖人性做法……”

  成泓风转头觑他,眉心微皱,耳前鬓发白得刺眼,反问道:“你不是也痛恨他畜牲行径么?怎么这时反倒帮他讲起话来?他若能为郢朝做出贡献,造福的是千万百姓,反而应当为此感到荣幸才是。”

  此番话语丝毫没有将祁越当做一条生命,反倒像对待一件冰冷物体,只用去考虑如何使用他能发挥出最大效果,需时取用,弃若敝履。

  二人回到刑讯室,成泓风又道:“你可要看看,我们平日是如何待他的?”

  沈知晗脑海里仍是方才祁越难受景象,下意识要答否,对上成泓风深沉老练双眼,感知到成泓风已对自己产生些许怀疑,手掌握拳,硬着头皮道:“我自然想看这孽畜,是如何被教训的……若是可以,我更愿意亲自动手。”

  果不其然,成泓风微微松了口气,看他亲切许多,蔼声回道:“那再好不过了,只是今日先生方来此地,还是由我们手下,给先生示范一次的好。”

  成泓风指节屈起,在壁上一块微微凹陷石砖上翘叩三声。片刻,门外踏进两名黑衣狱卒,一人到刑架取了浸泡过一夜的羊骨软鞭,试了试鞭身,抬手“啪”地抽打下去。男人手劲极大,利鞭破风,几乎瞬间便在祁越身上划出一道粗长红痕。

  又是“嗖”地一声,第二鞭,第三鞭接踵而至,一鞭下去祁越便剧烈地抽搐一下,脸色惨白,牙齿将下唇咬出不间断的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地面。

  不出二十下,身上皮肉尽破,最深一处可见白色肋骨。沈知晗心随着鞭声揪起又落下,看祁越不住喘息,抖如骤雨落叶,五指用力长大又攥紧,企图凭空抓着什么,指尖却一片血肉淋漓,如同漆红染缸捞出的竹节,僵硬又触目惊心。

  十指指甲早被一根根拔除,却又上了顶好的药物,不出一周便能再生长完全,而这不过是为了更方便继续折磨——每当指甲长出,就又将被生生钳除分离,使他经受锥心之痛。

  戴鞭刑终于结束,未得喘口气,另一狱卒便取来才烧好的滚烫热水,取出一柄刷子,沾上热水,一遍遍刷在了方才鞭打出的伤口之上。

  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叫响彻屋室,祁越发疯一般挣扎,连连撞上身后木桩,他双眼猛地睁大,几要突出眼眶,似乎眼底只有沈知晗,在极端痛楚之下,好像忘却了方才之事,不顾喉咙干哑,竭力喊道:“师尊——”

  “师尊,师尊——”

  “师尊——救我、救救我——!!”

  沈知晗被这声惊得浑身一颤,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去保护祁越。他手上聚起灵流,正要将那二人驱逐开,恍然间感知到四周一股极强的灵流威压,这才陡然清醒,这里设了禁制,本就不算修为高深的他,在狱中,只能发挥不足十分之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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