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个问题吧,山肆。”沈知晗心下不安,揉了揉孩童后脑勺,温柔问道:“这些你带上去的人,你见过他们离开吗?” 这下便又是长久思考,等到程蔓菁失了耐心要来吓他,才嗫嚅道:“没有!没有见过,也许是陪着叔叔当和尚去了吧。” 孩童言语总是最天真的,话音刚落,沈知晗骤然抬起脸望向周清弦,面色煞白。 恍若劫后余生。 “可以了。”周清弦将二人分开,孩童递到程蔓菁手中,“劳烦你再看他一下。” 沈知晗抬手拦下,嗓音发涩,“挽尘,你先陪着山肆吧,我有话想问蔓菁。” 周清弦并无异议,道:“好。” 程蔓菁好像早便预料到沈知晗有事相询,坦然同他到了村后一处隐蔽地,连周清弦身影也被阻隔在密密的枝杈丛草外。 阻止了沈知晗要将晶石取出动作,笑道:“扔了吧,那东西没用了。” 沈知晗僵立默了片刻,道:“你知道那物件救了我。” “我送你的东西,我自然知道。” “蔓菁……我们认识也有几年时光,我一直将你当作后辈照顾。”他面上表现平常,犹豫一会,仍问出这个问题,“你说你自边陲小镇而来,赠我传音之物时也才不过十四,五岁。我昨日遭遇危险时,它却能在数十位出窍期之上修炼者手中将我救出……这样法器,该极其罕见珍贵。” “你将此物赠予我,我可以当作你不懂不明白他的重要,或是你真心待我,我都会十分感激。”沈知晗坚持取出已然碎裂,不再有任何作用的晶石,数块指甲盖大小的晶体在日照下熠熠发光,“我将周清弦打发离去,便是知道他在,你不一定能毫无顾虑告知——他身为南华宗少宗主,见过珍稀物品成百上千,却从未知道这是何等材质,此为其一。” “若只是这般,我只当我们见识不足。其二——你该明白此物效用,也明白他是如何救了我。这点,我是未向周清弦详细说明的。” 轻叹一声,又道:“我被它救下之时,四周一切恍若静止,他们保持着同样姿势,连呼吸也停滞,变成一座座从来便停留此处的雕塑。我那时着急,只顾着逃离,路遇所见竟也没觉察怪异。” “后来再回想之时,终于发现是何处令我觉得突兀不适——我从庙里向山下奔袭,路上所遇花草树木,淙淙溪流,甚至庙墙上高挂的红色碎布,都停留在了同一个地方。那一刻没有风,没有任何声音,一切静得可怕,茫茫山野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他将晶石捧在手心,澄澄目光与程蔓菁相视,急切渴求一个确切答案: “一切术法皆有他运行法则,法器也不能凌驾其上。日升月落,动静有常从来是不易之道,你究竟如何做到,令天地沉寂如死物,将我从中剥离开来呢?”
第49章 49 === 49 程蔓菁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询,随手撩了发尾,率然道:“你我认识不短,真正相处时间却没有几日,于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沈知晗眼睛停留在她姣好面容,几番思量,诚实道出:“美貌,聪慧你一样不差,更是赤子之心,性情中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与你交好。” “你因何认为我赤子之心?” “小苍峰论剑台,纵使人人对我恶言相向,你也未曾远离我,依旧信任我,更是将如此珍贵之物赠予,这些……不够吗?” “倘若这些只是我随手可做的小事,你也这般认为吗?” “相信一件事轻而易举,能做之人更是不计其数,可真正去选择相信,又是另一回事。” “若我一切所作所为只为了自己,对你的帮助亦是如此呢?” “每个人都不可能无私奉献,可你确确实实帮了我,这就足够了。” 程蔓菁眉眼舒展,从沈知晗保持了许久的手中接过一块块晶石碎片,随手碾作尘埃,随山风消散而尽了。 她哈地一笑,温声道:“我讲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让你记得——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你眼中所见模样,帮助你的人是为了自己私心利益也说不定。” “你既想知道,那我便回答你。” “赠予你的那物,确实凌驾于这尘世任何法则之上。论他修为境界再高,都像是一只在纸上爬行的虫蚁——巢穴里最英勇的虫蚁,眼里也只有前后左右,这便是他的全世界。连一只路过的鸟雀抬一抬脚,都有可能令他丧命。” 程蔓菁讲得平常,像是在述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她倚靠在一颗树干前,林间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响,羽毛似的薄叶飘落,晃悠悠隔绝两人相视目光。 沈知晗静静看着她,问道:“怎么能有如此作用?” 程蔓菁道:“你便只当是神物吧——我唤这东西作时间,他太强大啦,好像世间一切都为他所用,甚么出窍期,分神期,自然都不在话下。” “何为时间?” “一盏茶,一炷香,世间万物自然行进,皆是时间,你若不理解,当作时辰,也是一样的。” “可这样物什,你从何处得来,强大自此,又为何要相赠?” 程蔓菁动了动嘴角,想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道:“我从来平平稳稳的,你命格差,左右也只有一次,能救下你也是这物件尽了作用。” 她不再言语,可未讲出的其他,二人也心知肚明。 能肆意玩弄法则的物件,已经超脱人为范畴了。 若这样多境界高深的修士于他而言不过虫豸蝼蚁,那又遑论一个区区结丹的沈知晗,他与那些被滞了身形的人有何区别呢? 回到村中碰头,周清弦并未好奇二人谈论何事,只将一旁被捆得整齐的孩童丢还,山肆早已哭得眼睛泛肿,见到沈知晗恨不得诉上千百遍苦,骂了一通周清弦是个坏蛋。 沈知晗有些无奈,抱着山肆望去,周清弦只答:“纵然不是有心,他也差点害你命丧于此,我只捆他半个下午,算是格外开恩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若猜想不错,无定寺中的僧人应当正是这时候来到村中,才出村外寻地方躲藏,山肆却又哭闹起来。 周清弦不耐:“你还哭什么?” 山肆捉着沈知晗衣角,抽抽搭搭:“要回家……” 这时间自然是不能放他离去的,行走一路也便哭了一路。见山肆不再捉着自己,沈知晗原本只打算先行安慰,低头见山肆浑身打起冷颤,发狂一般要向后奔逃,若不是程蔓菁捉着后颈阻拦,早已袭窜到不知哪处去了。 山肆被制仍不放弃,四肢爬行一般在空中挣扎,口中念念有词,仔细一听,呓语一般重复“回家”二字。虽只是孩童,这般放任也是麻烦,干脆点了穴道,将其安置在一处树干旁,又重新捆缚起来。 沈知晗不解:“他为何如此执着回家?” 周清弦撇了一眼昏迷的山肆,道:“不是他执着,倒像是在服从到了时间一定要‘回家’这个命令,若是今晚依旧没有收获,明晚我们便跟着他一道回去。” 程蔓菁不愿看到村中所发生之事,主动留在山肆身边。 不出所料,夜幕临近,二十余人轻车熟路进了村内。一人入了屋子,门前大红灯笼便高高点起,这屋子便不会再有人前来。 呻吟声接连不断,周清弦靠近村前便蹙紧眉头,抬手施展结界,将二人笼罩其间。 “怎么了?” “还是闻不到吗?”周清弦不自然撇过脸,颈子有些泛红,尽力平复喘息,“味道太浓了,和你身上的一样。” 沈知晗兀地发愣,沙沙答道:“闻不到……” 周清弦同他如昨夜一般从村头走到村尾,特意问了一句:“有看到你昨日所见的高从易吗?” “没有,但是见到了昨日……妄图害我之人。” “几个?” “都在。” 周清弦身形稍滞,沈知晗劝阻道:“别冲动,我没事,你能看出其他吗?” 周清弦摇头,将他拉到身后,“我没想做什么,他们修为皆在你我之上,动起手来我们定然是吃亏的,我还不想与你殒命在此。那丹药我见过,不是什么促进……的,只是寻常补气之用。”又道:“还有一事……” “什么?” “白日我未看出,到了晚上灵力波动才觉察,除却奸污之人,这村中之人……修为好像与他们并无二般。” 沈知晗诧道:“你是说,无定村里的他们,修为境界皆是出窍之上?” “是。”周清弦思忖片刻,同样面露不解,“灵气衰败以来,世间能人,修炼到元婴已算得上半个强者,我从未听过有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多出窍大能聚集……纵在南华宗,也不过我爹与几个长老能到分神之上,可这村里庙里之人,应当不下十位有此境界。” “若是这样,反倒好理解,有没有可能他们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才让双方同样提升修为境界。” 周清弦疑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双修?可双修……初时进展缓慢,更多是道侣之间神形相融,需多年才能进益,绝不可能单单凭借双修便让这些村民达出窍境。” 沈知晗目光微动,唇形紧抿,忽道:“你可听过‘正念’一说?” “正念?” “原词自佛教禅道发源而来,本是指参悟,冥想,将自己与要观察的对象融为一体,即身观身、即受观受、即心观心与即法观法,亦是禅观本质。山肆第一次见我,甚至在寺庙中,我都听见有关‘正念’之事,应当便是他们现在行为。” “若是如此,岂不是连普通人也能随意修行了?” “目前看来,效果就是这般……只是我们暂且还不知道需要付出的代价,还是不要先行妄下定论。” 周清弦应下,一路思考方才讨论话语。二人待到后半夜仍未找到其他异常之处,此行收获甚微,只得回到村外林间,待第二日再到周边查探。 程蔓菁与山肆靠在一旁已然睡得酣沉。回头望去,檐梁上高挂的灯笼飘摇晃动,红光四散,幽深夜里像是一道浮沉的红海,透出些诡幻的怪诞陆离。 周清弦与他到不远处的树下歇息,才坐下不久,沈知晗清浅的呼吸便凑到颊边,伸手揽到贴上身侧的一团白。 低头对上黑夜中莹润眼睫,周清弦手掌托着纤软的腰,哑声问道:“这么多年过去,师兄怎么还在金丹?” 沈知晗被周清弦近在咫尺的气息勾得浑身发热,不住抬头与他鼻尖相蹭,软声道:“我笨嘛……” 周清弦道:“师兄自小聪慧过人,若是偷懒,不妨直说。” 沈知晗环上他的脖颈,整个身子黏在周清弦怀中。心底溢出满足,哪里还去在意自己修为停滞,只怕这一刻不能地久天长,“是,我太懒了……挽尘保护师兄吧。”
145 首页 上一页 38 39 40 41 42 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