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回答,顾渊神情一滞,浑浊黯淡。 陆寒云便没心没肺地笑:“怎么?仙人对我这个回答不满意?” 只见顾渊忽地抬起手,一指点在了陆寒云的额头,抿住的唇绷成一条线,可见执拗。 陆寒云身体一僵。 随着皮肤的接触,顾渊的一缕灵识也涌入了陆寒云的身体里,怪异的感觉压迫着他脑袋,眼珠附了一层金光,他好像看见了一个通体白莹的人,只见轮廓大概是个少年,正在他面前使着剑。 陆寒云顿时觉得头有些发昏,他身体歪了歪,一时浑噩。 顾渊眉头拧得愈发的紧,那躯壳里的魂魄,他就算是用灵识探查,可是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 魂魄不同,就意味着不是同一个人。 半响儿,顾渊终于收回手,一切恢复原状,他又将陆寒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几乎肯定的想,这人身上还有他尚未知晓的秘密。 那个使剑的少年也消失不见了,犹如一场熟悉的错觉,陆寒云沉呼出一口气,眼前这才恢复清明,他甚至不知道顾渊方才做了什么,就听他发冷的声音: “今日之事不会再有下次,我不取你性命,你不便会死。” “从今往后,也不准再唤那两个字。” 陆寒云耸了耸肩:“只是一个称呼也不行么?在别人面前假装一下师徒而已,又不叫你吃亏,你就这般厌恶?” 顾渊语气生硬,抬手便往陆寒云身上施了一道法印:“我一生只有一个弟子,你也不必成日担心自己的性命,我已在你身上施了一道结界,可保你平安,但是师徒,不可,便是逢场作戏,也不可。” 陆寒云脸上的笑容收住了,唇角垂了下去:“你这一辈子都只有一个徒弟?” 顾渊答:“是。” 陆寒云又问:“只有一个?” 顾渊脸色不好,或许是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你想说什么?” “一个便一个。”陆寒云匆匆转过头,他声音有些发闷:“我还以为像你这般有能耐的人,该会有人多弟子。” 顾渊嗤了一声:“言传身教 ,一个足矣。” 陆寒云低下了头,他僵直在原地,连肩膀也耷拉下来。 “有什么了不起的,谁稀罕……” 一个徒弟,真是好极了。 他那师姐如此说,顾渊亦是。 可是从顾渊口中说出来,就像拆穿了他自欺欺人的谎言,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心底皆是自嘲的声音。 所以,陆寒云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真想问问他这个好师尊,上清峰是不是连陆寒云这个名字都要抹去?他在这人心底就如此不堪已经成了不能提及的羞耻? 那顾渊还费劲心思想要将他复活做什么?是恨不得再把他凌迟一遍,让他再见证墨钧和他的师徒情深? 陆寒云面上情绪看着平淡至极,盯着顾渊的背影心中却一阵压不住的愤慨。 “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顾渊回头看他:“你该做些正事让我看到成果,我不想等太久。” 陆寒云扑哧一声冷笑:“上仙急什么?这秘术我必须小心布阵,东西都还没准备齐全,若是强行起阵只会功亏一篑,上仙如果想要阵法失败,我大可以现在就做给你看。” 顾渊难得没有接上话。 陆寒云又伸了半个懒腰,顺嘴就说了一声:“而且我这人吃饱饭后一般不干活,还要再喝喝茶,晒晒太阳,不然只会影响我晚上办事。” 谁知,轰隆——! 他尾音一落,脚边顿时炸开一片冰渣。 顾渊徒然一道剑气袭来,厉声质问:“谁叫你说这样的话?” 陆寒云抱住自己身体抖了抖脚,旋即怒了:“你又发哪门子的疯病?” 他指着顾渊道:“你修为高,我不过微末之人比不得你这位上仙,但是你若这般动手动脚,那便是取了我的性命,我也不会帮你!” 顾渊说:“你想和我谈条件?” 陆寒云直笑:“仙人若是想错失机会,我也没有说不的权力,狗急还要跳墙呢!如果你想成日里守着那一具尸体,你大可以动我!” 陆寒云联想到方才自己说的话。 是了,那也是他死前的习惯。 而顾渊俨然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他不由说:“我爱晒太阳怎么了?我不仅爱晒太阳,我还喜欢泡澡,喝茶,这些都不过是我的一些习惯,怎么?仙人,你不会是觉得我这是在故意模仿谁?” 陆寒云抿抿嘴,哼笑一声:“那我可真冤。” 顾渊脸色一沉,像是被戳中了心思。 陆寒云觉得更可笑了,他仰着头,与之直视:“上仙,你觉得我像么?虽然我这张脸缺了料,但是别的地方却没什么差别,你要是你愿意听的话,我还可以告诉你很多细节。” 青年低低的笑声好不惬意,就连呼吸都打在了耳侧,顾渊也没想到自己会容许对方的靠近,他神色一变,脸都有些发白,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你不是他,我也不会……把你当作他。” 陆寒云却又笑了:“可你透过我,又在看谁?” 顾渊站定着,无话可说。 青年每一处相似的眉眼映入眼帘好似一种酷刑,像他却不是他,相似却不能缅怀,他只能看着这个鲜活的人,被他声音刺痛,被他的视线灼伤。 陆寒云这次笑出了声,他笑得散漫不羁,不知在笑谁:“那人真是可怜,你觉得,他会高兴你在别人身上寻他的影子么?” 顾渊说:“绝无可能。” “那自然是最好。”陆寒云听了却觉得讽刺,舔了舔唇,好似轻蔑的眼神:“你真这么在乎那人,那人怎又会死?” 顾渊看着陆寒云故意挑衅的姿态不为所动,只是察觉到了对方隐约的怒气。 他似乎是在,怨? 怨何? 顾渊不知陆寒云眼中情绪从何而来,却也会随之心悸,他攥紧手掌,掌心一时皮开肉绽,指缝间流出刺目的血,可是掌心的痛,远不及心痛。 陆寒云仿佛成了洪水猛兽,叫这处事不惊的仙人自乱了阵脚。 陆寒云还从未见顾渊如此失态的模样,他心中发笑,甚至有种报复性的快感。 他当初寻死,并非是单纯找死,不过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索性早死留留自己的脸面,至于顾渊,他相信他这个普世救人的师尊是会愧疚的。 像顾渊这般奇人强迫不得威胁不得,身有傲骨,杀他辱他,他都只无动于衷,唯独叫他愧疚,倒成了唯一的报复。 他要报复顾渊?其实也不尽然。 是他自己杀死了陆寒云,而今,他又被杀死了一次,顾渊连他的存在都要抹去,陆寒云为自己不平。 他沉下脸,语气平静:“仙人,容我再多嘴一句,我们一族的人向来不喜欢寒冷,你落雪,那棺材里的人也不会高兴。” 顾渊眸光好像蒙了一层灰,一时失神。 陆寒云对其全然没了惧意,说:“我布阵需要在那屋子里,你要放我自由出入。” 顾渊的行动给了答案,他长袖一挥,便将那屋门的结界给解开了,他只警告说:“不要妄想碰你不该碰的人。” 陆寒云抿抿嘴,没想到这一点被顾渊压得这么死。 顾渊接着说:“膳食我会叫弟子给你送上山,其余的时间,不得随意离开上清峰。” 陆寒云追问:“那我的生活起居要用的东西呢?你总不能连这些权力都不给我!” 顾渊答:“我会给你一并带上来的。” 陆寒云还试图讨价还价,却被突然一声鹤鸣打断。 那一声鹤鸣,从那空荡荡的云雾山间传来。 “顾上仙!”远远的一声呼喊,上清峰这寂静地竟然来了人。 那腾云驾鹤的架势,陆寒云也知道来的是何人。 归元宗一共有三位长老,来的这位便是其中的大长老,他修为不及顾渊,却是养过真龙的灵宠界大能。 顾渊随即扭头对陆寒云道:“进去。” “去哪?” “屋子。” “哦……”陆寒云态度不怎么好,啧了一声。 真是会使唤人,陆寒云在背后瞪了他一眼,随后乖乖地往屋子里走,他躲进了顾渊的房间把屋门轻轻一关,就贴在门缝边偷偷听。 “顾上仙近日可好?”那鹤落下,大长老下了坐骑,落在院子外,他不高体型偏圆是个看上去是个很和蔼的人,得灵宠亲爱。 顾渊回过身,对来人道:“大长老,找我何事?” “我听那钟声险些以为是人老迷糊了,听到弟子们议论方知你是真的出来了。”大长老捋着长长的白胡须,笑了笑:“顾上仙百年出关,我自然是要来见见的。” 顾渊轻点了头。 大长老朝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顾渊身后,又笑道:“上清峰如今只有你一人在?凡人金屋藏娇,顾上仙撅弃红尘之人可不兴这一套。” 顾渊对他的说辞略有不悦:“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有弟子说,有个和……”大长老顿了顿,也不再拐弯抹角,他眉头一皱有些紧张地问:“顾上仙,你当真将那师侄给找回来了?” 顾渊垂眸:“并无。” 大长老问:“那是何人?” 顾渊道:“只是相貌相似的一个人罢了,无关紧要。” 大长老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是如此。” 他脸上露出了喜色:“顾上仙,此次出关,宗门事务你可不能再推脱了,往日之事不可追,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该随我去长老堂了。” “我暂时不会闭关。”顾渊点了点头。 “暂时?”大长老沉吸了一口气,便听他忽地问了一句:“若有人复生,他的魂魄会变么?” “自然不会。”大长老回道:“先不说复生有违天道,魂魄乃是一人之中枢要害,若是不同,岂会是同一人。” 见其不语,大长老眉头一皱,提醒道:“这世上不乏有些奇例,若是有相似之处……顾上仙,若是执意叫新人顶了旧人,旧人心寒,新人何辜?” 顾渊声音沉下了:“我明白了。” 大长老又问:“那人你又如何打算。” 顾渊回道:“过些日子,我会送其下山去。” 大长老方才放心。 又是一声鹤鸣。 陆寒云听到声音便知道,大长老已经走了,他这才退远了几步,又等了一会儿,而屋外已经没了动静。 顾渊似乎也走了。 顾渊当真是会放他走? 陆寒云摇摇头。 他转身走进那屋子里,和自己的尸体打了一个照面,先前阵法失败弄得屋子一片狼藉,现下却已经布置得整整齐齐。 他站在了顾渊的位置上,看着冰棺中的自己一阵别扭,只是这冰棺里的人设了结界,他该怎么做才能避开顾渊查探自己的魂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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