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道士给了他碧玉珠之后,他不再那么克人了,得以像正常人一样上学,但他对自己的本事心知肚明。在学校也不怎么说话,同学一开始还会主动和他说话,后来发现连老师都不怎么和他说话,也就整齐划一地把他当起了透明人,他独来独往变成了习惯。 谢知煦是唯一能在他身边待下的人,俩人上的是一个学校,谢知煦性格却和他截然相反,他对谁都好,对谁都笑,导致别人听说他和萧淮居然是亲戚,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萧淮上的是私立学校,人少,家里和老师打了招呼,只要教他学会正常书本上的东西就行了,不用和他过多交流,他保证不会惹事,老师都是人精,只当他家里教育方法独特,也就没把这当一回事。少管一个学生还能少一点事,他们当然乐得这样。 萧淮确实如家里所言,从不惹事,整日就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看书写作业,当一个老师最喜欢的好孩子。他学习好,老师当然就喜欢他,每科老师起初都想对他关爱有加,对于不爱说话的尖子生想要多多疼爱照料几乎是刻在他们DNA里的本能。 但萧淮一向只会做一个学生,和每个想要对他好的老师保持疏远的界限,这是他从做小学生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但他不惹事,不代表事不会来惹他。 不知道从哪个胡同钻出来的仨社会哥,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堵着他在学校后门,言谈之间表示,想和他交个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么就要表示一下友好,他们想去吃前头那家火锅,新朋友萧淮应该赞助赞助他们。 萧淮很多年没听着有人对他说“朋友”这个词,荒谬之中又有一丝可笑,他颇为意外地一挑眉,“好啊。” 谢知煦在墙后听了全程,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在社会哥的背后,和萧淮若有若无交换了个眼神。 社会哥很得意,居然有人上了初中还是这么傻,他们一人揽着萧淮一个肩膀,萧淮从来没和人离得这么近过,但他却没挣开,只说:“我们走吧。” 正好,前面就有个水沟。 他不擅长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紧绷着身子,在社会哥的簇拥中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走到一处胡同口,其中一位社会哥提议,走这条道,可以快点过去,萧淮望了一眼路对面的水沟有些不舍,大约是他顿住的脚步让社会哥感到了不快,他们问:“你不想走这儿?” 萧淮又一看,胡同里正好有个井盖,水沟的吸引力顿时也没有那么大了,他顿时说:“没关系……” “放开他!”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萧淮乍然抬头,阳光洒落眼前,有个人正从胡同尽头往外走,光影在他身上切割成阴阳两半,就在他即将从阴影下出来的时候,萧淮被社会哥往身后一拉,没能看见他的脸。 他被两名社会哥钳制在身后,听着最前面的社会大哥说:“哟,这脸,我以为是个小姑娘呢,美救英雄啊?” 两个社会哥立刻配合地哈哈大笑。 但来者明显不善,就在社会大哥放声大笑的时候,这位“小姑娘”挥拳就上,直接揍在了他下巴上! 社会大哥发出一声狼嚎般的动静,俩社会哥也没功夫再管萧淮了,毕竟干他们这行的义字当头,他们慌忙甩着豆豆鞋加入战斗,但“小姑娘”毫不害怕,直接一手一个,抓着他们肩膀“砰”一声撞在一块,扔豆芽菜似的扔到了地上。 萧淮看清了来者的面孔。 这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初中生,乍一眼也确实有点像个小姑娘,虽然现在还充斥着稚气,但也已经能看出这张脸长大后绝对非同一般。 地上的人还想爬起来,就在电光火石间,巷子里又窜出一条金毛,“汪汪”叫着跑过来,准确无误地叼住了社会大哥的裤脚,其实没咬着肉,但社会大哥瞬间白了脸,比狗叫的还欢。 “大侠”很乐意欣赏这副场景,任由大哥连尖叫了几嗓子才吹了声口哨让狗松开,顺手将萧淮一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恰好碰到了萧淮手腕上的碧玉珠,他没有注意,萧淮也没有注意,碧玉珠的中心忽然漾出了一圈蓝光。 社会大哥之所以能当大哥,是因为他还有点审时度势的本事,他一看到来者武力值能一打三,立刻带上地上的俩人跑了。 但见义勇为的大侠还没够,抱着膀靠在墙边,声音清亮道:“就这片,别让我再看见你们欺负人!” 社会哥们拔腿就跑,唯有萧淮没动,静静看着他。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又说不清这感觉是什么,手腕碧玉珠发出一阵滚烫,烫回了他的思绪。 碧玉珠从来没这么热过,但它的热也转瞬即逝,快得让萧淮以为这是一场错觉,他这才缓缓开口:“谢谢。” “别怕。”眼前男生化开一个笑,和谢知煦那种永远温柔、永远有礼貌、永远程式化的笑不同,他的笑真诚又开朗,朝着萧淮伸出手,“你是前面学校的吗?我们交个朋友吧。” 从旁边匆匆跑过来一个高中模样的女生,“漾漾,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她的眼睛和男生长得很像,都是笑盈盈的,一看就是一家人。 男生还在期盼地看向他,萧淮却摇摇头,他只能摇头。 他只说了一声“谢谢你”,就跑掉了。 后来萧淮才知道,当年的先生看完谢知煦,叹了口气对他们说,“这孩子,就当个女孩养吧,想传你家香火的话,再生一个。” 萧淮起初听了这话觉得,谢知煦可能会变成一个弯的,谢知煦的父母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们都没想到的是,这话应到最后,却是另一种结局。 谢知煦在被“当成女孩养”之后,生活质量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吃喝穿戴照旧,有点变化的是他的补课班,开始从金融知识变成了唱歌跳舞,谢知煦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他不喜欢金融就不学,他最喜欢跳舞,那就请专业老师好好教。 一旦不需要传香火,谢知煦的生活就轻松多了,就像无数家庭那样,父母计划好了,要把公司给他们新生出来的小儿子,把万千宠爱给这个当成女孩养的大儿子。 中考后,父母就直接把他送到了国外,于是,整个西城压根也没几个人记得这位小少爷了。 除了萧淮。 谢知煦坐着飞机走了,他再一次达成了身边空无一人的成就。 一个人的生活挺无聊,他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到处逛,骑着骑着到了一处路口,他听到里面人群喧嚷,好奇心驱使,他看了一眼。 他在这里看到了熟人,一个月前巷子里的男生。 阳光刺眼,萧淮看不清他怀里是什么,只看见地上一滩刺目的血迹,他瞳孔倏然放大,急忙放下车,挤在人群中过去看。 他怀里抱着一只狗,应该就是当初巷子里那只狗。 记者们闻风而来,对着案发现场各种拍照,抓着每一个能抓到的路人进行采访,好汇集成一篇优秀的报道。 在一个记者没完没了对着地上的人询问的时候,萧淮终于一步上前,抓住了那名记者的手腕。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人总要知恩图报,哪怕他当不了他的朋友,他也总可以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一回。 他对记者说:“他已经很伤心了,我也在现场,我都看到了,我可以接受采访。” 记者立刻拉着他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男生,他神色木楞,眼中是一种对世界都没什么希望了的茫然,如果不是他的五官辨识度实在很高,萧淮完全不能把他和当时巷子口神采飞扬的人联系到一起。 如果生活是一本青春疼痛小说,他们很快就会接着有各式各样的交集,直至大家成为生死之交的兄弟,但生活就是生活,萧淮再也没见过那个男生,西城是个大地方,他们只是短暂交错了一下,接着就要继续各自生长。 萧淮一路长到二十二岁,过了差不多十年,脑中已经彻底忘了那个男生的样子。 别的专业很多都没有开题答辩这回事,直接交个开题报告上去就了事了。但萧淮他们学院老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得答这个辩,没办法,他只能去图书馆查资料,一查查到半夜,查到闭馆了才出来。 念了四年大学,萧淮在图书馆待到那个点就只待过那一天,就是那一天夜风吹拂,沈无漾从天而降。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那夜全校师生口中的神级倒霉蛋萧淮,从此开启了新的人生。 他一开始是真觉得沈无漾对他有什么企图。 毕竟有谢知煦那批命在前,他打小就被谢知煦拉着了解了一堆同性知识,结果谢知煦横看竖看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直男,萧淮却开始觉得自己不对了。 沈无漾无疑是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碧玉珠在靠近沈无漾的时候,就会发出让他难以忽视的热量,让他很难不回忆起它第一次变热的时候,就是在那间巷子口。这么多年以来,能让碧玉珠莫名变热的就只有两个人,萧淮不由怀疑这两个是一个人。 萧淮打算找个机会来试。 沈无漾好像对他这颗珠子也很感兴趣,这很轻易就让萧淮有了机会。 他弄不懂沈无漾的心思,他对他很好,上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还要追溯到他那些老师,但老师对学生的关心也是有限的,沈无漾对他的关心好似是无限的。 沈无漾太博爱了,和谁关系都好,查房的大夫护士都和他混得很熟,萧淮从来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哪怕是看似永远春风化雨的谢知煦,实则也永远是礼貌多过真心,沈无漾却完全不同,他和谁热络得都很真心。 只是萧淮总隐隐觉得,他对自己的关心又和对别人不一样。 一切都恰到好处,恰好沈无漾主动要来他家涮火锅,恰好他家的东西一应俱全。 孔雀眼可以看清人心,被它注视的人,会不由自主说出内心真正的想法。 他将瓷瓶放在桌前,顺便给沈无漾倒了点红酒。 他将手腕上的碧玉珠解下来,推到了沈无漾面前。 “想要吗?”他低声诱哄着问。 沈无漾拼命点头。 萧淮又问:“为什么?” 沈无漾目光涣散,看着面前孔雀亮晶晶的眼睛,说:“我要救我的狗。” 萧淮整个身体都剧烈地一颤。 他接着又问:“你的狗是十年前死的吗?” 沈无漾原本涣散的瞳孔随着这句话突然就湿润了起来,他现在明明是无知无觉的状态,居然还是能为此感到难过。 他轻轻点了点头。 萧淮没有再问下去,他拿了张纸,给沈无漾擦了擦眼眶中流出的泪水。 过了很一会儿,他问沈无漾:“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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