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得皇后召见,匆匆进了宫。她知道太子谋反一事已从碧水关传到了国都城,各地官府严阵以待,只等着陛下下诏。 “国都城要乱了。”甄皇后佛珠不离手,说话时下意识的拨弄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平复烦乱的心绪。 “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甄柔叹了口气:“陛下那里还是说不通?” 甄皇后摇摇头:“柔儿,父亲没有再找过你吧。” 甄柔苦笑:“他找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挂名的妻子罢了。他倒是想惦记顾氏的兵权,可惜生了个没用的女儿,笼络不了丈夫的心。” 甄皇后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我们终究是父亲手里的棋子,命不由己。可人活着不就是要不停的抗争么,你也要为自己的未来争取呀。” “长姐今日突然说起这个,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 甄皇后笑道:“瞒不过柔儿。陛下铁了心肠,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基业旁落他人之手。柔儿,你走吧。虽然天下动荡,总会有一处安稳的。” “长姐……” “我们甄家的女儿虽外表柔弱,但心志坚定,亦有家国大义。我是一国之母,不能不顾国家。”她轻柔的摸了摸甄柔的头发,说道:“但柔儿没有这枷锁,要自由自在的活着。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打算。元煦和芳唯在碧水关,还有赵氏的兵马陈兵关外,若老天有眼,必能诛杀逆党,拨乱反正。只是在此之前,长姐无法保证柔儿的安危,免不了心有顾忌。” 甄柔明白了,长姐要做的事恐怕牵扯很大,她会成为长姐的软肋。 “长姐是最好的皇后。”甄柔回握住甄皇后的手:“长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晚风轻拂,宫灯摇曳,婆娑树影摇晃着,正如这风雨飘摇的国都城…… 碧水关。 芳唯端了盆水进来,小声说道:“先生还没醒?” 姬元曜摇了摇头:“但脉象还在。”他用盆里的水净了手,将李玄度肋下的伤口清理一遍,又换了一次药。 “伤口愈合的慢了些,好在没有发炎。” 芳唯有些担心:“我们到碧水关这么多天了,按说伤口早该结痂慢慢恢复了,可我瞧先生换下来的药布上还有血迹。” 因为先生没有了长生骨。 先生本就体弱,依靠长生骨方能次次化险为夷。没有长生骨的先生甚至还不如一个孩童身体壮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姬元曜想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恨自己资历浅薄,先生这一倒下,主心骨都没了。 他将换好的药布丢进盆里,清水染成浅淡的红色,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芳唯俯身去端水盆,忽然觉得后背阵阵发寒。这种感觉瞬间让她想起小时候,她之所以不敢靠近大哥,就是因为这样的阴寒气息。 她猛地回头,见赵珩就站在门外,一双眼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大哥!”芳唯惊呼一声:“你醒了!” 她忙放下水盆,不顾刺骨的寒气跑上前去,将赵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红着眼眶哽咽道:“大哥?” 赵珩动了动眼珠,看了眼芳唯,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大哥,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芳唯啊!” “赵师兄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姬元曜起身走过去,想要一探虚实,却被赵珩拂开。 他望着床上躺着的李玄度,费了好大力气方才吐出两个字:“月亮。” “元曜,我大哥这是怎么了?”芳唯有些心急。 姬元曜摇摇头:“皇嫂别担心,人醒过来总归是好事,他不会伤害我们,更不会伤害先生。我们先出去吧。” 房门被轻声关好,房间里只剩下赵珩和李玄度。 赵珩半跪在床前,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看着李玄度,直到看到他肋下包裹的药布,有点点血色透过来,眼中方才荡起波澜。 他伸手想要去看那伤口,却又害怕触碰到什么,手停在半空始终不敢落下去。僵持了许久,直到那只手微微发着抖。 一点玉色的光芒在脑海里炸开,他好像知道那刺眼的白色药布下包裹着的是什么了。 玉骨,在梦境中被自己捏的粉碎的玉骨。 玉骨碎了,月亮也不见了,阴暗之中,那些自幼便纠缠着他的妖魔鬼怪山呼海啸一般朝他袭来。他挣扎了很久方才从那场噩梦中醒过来。 “玄度……”赵珩喉结滚动,将头埋进李玄度的颈间,一遍一遍小声呼唤:“玄度,玄度……” 李玄度浑身冰冷,鼻息间喷薄着微弱的气息,颈间动脉若有似无的跳动着,没什么生机。 赵珩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脉象深沉似海,几乎窥探不到。 热泪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李玄度的颈间,许是被灼了一下,他手指微微一颤。 这细微的动作被赵珩捕捉到,他直起身,直直的盯着李玄度的脸,又轻唤一声:“玄度……” 李玄度眼珠微微挪动,只是无法睁开眼睛,但赵珩知道他听得见自己在叫他,他在回应。 就这样守了一整夜,赵珩不敢闭上眼,他怕错过李玄度醒来,更怕自己一旦闭了眼,又会陷入那无边的噩梦之中,再难醒过来。 熹微的暖阳慵懒的洒进来,房间里的阴气退散了些许,不似夜晚那般冰寒。 李玄度脸色苍白,皮肤透着光,像悬在夜空中的圆盘月亮。 赵珩盯着瞧了许久,直到细微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水……”
第155章 “水……”李玄度虚弱的声音敲击在赵珩心头,他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 “好,好好好……”他一边应着一边手忙脚乱的跑去倒水,可水壶是空的。 于是赶紧拎着水壶跑出去,正撞上从隔壁房间出来的姬元曜。他担心先生和赵师兄,夜里便就近安寝,也是听见房间里有动静这才起身来看。 “水!玄度要喝水!”赵珩喜极而泣:“玄度醒了,他醒了!” “真的!”姬元曜阴霾的心瞬间如日光朗照,许是太过激动,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赵珩赤红的双眼,眼底深埋着见不得光的戾气。 …… 李玄度被喂了些温水。他昏睡太久了,这会儿人虽醒了,但仍觉头晕,伤口那处更是疼的厉害。 他一醒来就去寻找赵珩的身影,见他好好的守在身边,但阴气仍缠绕不休,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一声。长生骨确实是拔除了他的禁术,可师兄动了手脚,阴气并未散出去,他仍会受那些东西的折磨。若要消减这些东西,非一朝一夕能成。 “我没事了,只是身子虚了些。” 赵珩道:“稍后我写个方子叫方野去抓药,好好养几天,待伤口愈合了我们就回家。” 李玄度应了一声‘好’。 芳唯看了看先生,又看了看他大哥,小声和姬元曜说:“这是不是都好起来了。昨晚大哥看着很吓人,这会儿再瞧倒和从前无异了。” 姬元曜这时才注意到赵珩眼底不寻常的红,不由说道:“赵师兄昨夜守着先生,莫非是整晚没睡?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先生这里有我们照看。” 赵珩摇摇头:“没什么,我不想睡。” 李玄度大抵知道,阿珩一旦入眠,必为阴气所化的鬼怪纠缠。他拍了拍赵珩的手安抚道:“那就在这里陪我吧。” 赵珩开心的点点头。 李玄度环顾一圈,像是意识刚回笼,终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我们现在何处?怎么不见元煦呢?” “碧水关。”姬元曜回道:“我大哥在处理关城守备军的事儿,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我本想带先生和赵师兄直接过了碧水关回陇西的,但先生身体未愈,唯恐路上颠簸反倒加重伤势,便想着先在碧水关将养些时日再启程。” “哦……”李玄度肋下的伤口存在感很强,他小心的看了眼赵珩,正对上赵珩看过来的眼。李玄度匆忙转移视线,不敢和他对上。 “那,外,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元煦占着碧水关,朝廷不能就这么看着吧。”李玄度飞快的将话题拉回来。 赵珩只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姬元曜装作没看见俩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一脸淡定的回道:“宫中有母后周旋,至今未传出旨意来,只要没定罪,碧水关的官员们就不能拿皇兄如何。” 李玄度眉头微蹙:“这么说来碧水关那些官员将领并非都是站在元煦这边的。” “这些人中或多或少都有家眷在国都城,若投靠太子被划为叛军,定会累及家人。眼下我们能在碧水关稳定下来,一来那些将领摸不清朝廷的意思不敢轻动,二来殿下有东宫卫队保驾,关外又有阿琮的兵马,他们不敢同我们硬碰。” “但我大哥说了,无论如何碧水关都要在我们手里,否则后患无穷。” 李玄度道:“西北第一大关,易守难攻,若拱手让人,日后再想打回来少不得要拼死力战。” “碧水关中有些老将是当年跟过顾都督的,也认得皇嫂。皇嫂当年的壮举碧水关人尽皆知,这些将领也多有敬佩,有他们支持,我们的日子还算好过一些。至少在碧水关我们不是孤军。” “小丫头在碧水关名声大着呢,也吃得开。”李玄度笑了笑,目光柔和。 芳唯闹了个脸红:“都这时候了,先生就别打趣我了。” 一家人说笑几句,沉闷的气氛终于挤入一点勃发的生机。 许是瞧着旁人碍眼,赵珩手一挥:“先生才醒来,精力不济,需要多休息。”说着话就把人给轰出去了。 李玄度都来不及阻止,瞧着人走了,忙把眼睛一闭,躺在床上装死。 赵珩目光灼灼的盯着李玄度,嗤笑一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就瞒着吧,看你瞒到什么时候。” 李玄度:…… 也许是赵珩的目光压迫感太强,李玄度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还是睁开了。他嘿嘿笑道:“精力不济,小憩了一会儿。” 赵珩挑眉:“这话也就唬弄唬弄小孩子吧。” 李玄度一时语塞,这是睁眼也不行闭眼也不行,总有他说嘴的地方。 赵珩尽量控制着情绪,他将手轻轻搭在李玄度肋下:“如果我知道你要自抽长生骨才能救我,我宁可一死了之。” 李玄度忙道:“这可不行!”许是有些激动,牵到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 “别乱动,我没生你的气。”赵珩小心的看了看伤,幸好没撕裂。 李玄度可怜巴巴的赔笑道:“没事儿,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不许你再提‘死’这个字。别忘了我起过誓的,你我二人同生同死。你若死了,我也不能独活。所以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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