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暗叹一声,事已至此,别无出路。 他冲曹木匠点了头:“有劳曹大哥打开机关吧。” 木匠家里多的是木头,一点火星子很快就成燎原之势,烧的比别处都旺。从暗窖出来时,这一片民房都被烧了,火势滔天,浓烟滚滚。 曹木匠背着赵珩,李玄度牵着赵琮,吕氏则护着曹阿九,几个人在大火中穿行,赤红的火舌灼烧着皮肤,呼吸难以为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玄度似乎听到一片混乱之中传来阵阵马蹄声,有人在高声喊叫:“救火!快救火!” 直到身体被不知道谁的手大力拖行出去,一大口新鲜空气灌入口鼻,他方才活过来。他们竟然获救了。 马上那人是个中年将军,西戎人模样。他两条浓眉狠狠揪在一起,问手下:“只有这几个活口么?” 手下人道:“回苏泰将军,其他人都被砍杀了,只有这几个活口,不知他们是怎么躲过去的。” 苏泰收了收缰绳,安抚脚下因灼热而不安分的战马,恼恨道:“赛山这个愚蠢的家伙,只知道烧杀抢掠。我们好不容易夺下武威城,当以此为根据,徐图西北。他倒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李玄度费力的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将军,眸光一闪。若这将军有实权,也许他们尚有转机。 一匹马疾驰而来,马上那西戎兵大喊:“苏泰将军不好了!赛山将军把武威城的百姓纠结起来,要全部斩杀!” 李玄度陡然一惊。 苏泰大骂一句,狠狠抽了一鞭子,战马长嘶一声,飞快的跑了。 李玄度看着苏泰离开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赵琮小声问李玄度:“先生,我们都会被杀死么?” 李玄度将他搂在怀里轻声道:“也许不会。” 他扭头看了眼靠在墙角的赵珩,问道:“阿珩,你身体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火光下赵珩的脸惨白无比,他睁着乌黑的眼睛,面无表情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曹家三口也是一身狼狈,好在人都活着。李玄度微叹口气,眉头始终皱着。 天边露出两分鱼肚白,熬过了最黑暗的黎明前,天就快亮了。 大火烧了大半夜,虽然西戎人在救火,终究杯水车薪。民房还是烧毁大半,放眼望去废墟一片。 远处传来马蹄声,李玄度一行人被这些西戎兵押着往城门口去。那里聚集了城中一些尚还活着的百姓,还有摞成堆的尸体。 赛山和苏泰还在争执。 “……西戎本部去岁年景不好,族人饿死者不在少数,我们本就缺粮!若留下这些活口,得多少粮食供养!”赛山咆哮道。 苏泰回道:“若夺一城便屠一城,只会激起民怨,大周若拼死抵抗,我们又能落得什么好处?” 赛山讥讽一笑:“软弱的大周子民哪来的勇气和西戎王师对抗,你倒真看得起他们。” 二人久久争执不下,但一路杀过来,早已精疲力竭,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二人于是各退一步,决定将武威城的百姓驱赶至大月山,任其自生自灭。 这天没出太阳,大团的乌云低低的垂在苍穹上。活下来的上千百姓携老扶幼,被迫离开了家园。 赵珩趴在曹木匠背上,扭头看了眼武威城破败的城楼……
第14章 大月山地处大周和西戎交界,这里山势险峻,山中多毒草猛兽,罕见人迹。便是武艺精湛的猎户们也不敢来大月山,将手无寸铁的百姓放逐大月山无异于送死。 这一路上哭嚎声不断,每个人都对前途充满了担忧。 一整夜未进食,又惨遭变故,众人早已身心俱疲。赵琮偷偷抹了把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咧着嘴无声的哭了起来:“先生,我,我饿……” 李玄度费力的将赵琮背起来,身子晃了几晃方才堪堪稳住,他轻声安抚:“阿琮乖,到了山上就有吃食了。” 赵琮咽了咽口水,抽噎一声:“还有多久能到山上呢?” 五天。 李玄度忧心忡忡,只安抚道:“就快了,阿珩要是累了,就睡一觉。” 西北本就是贫瘠之地,离开武威城范围,沿途都是荒原。 一队西戎士兵押着他们,到傍晚的时候,那些西戎兵担来几筐窝窝头,喂牲口一样往人群里随便一丢。饿狠了的武威百姓像争抢食物的野兽,你推我搡。几乎要打起来。西戎士兵就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大笑几声。 李玄度闭了闭眼,只觉胸中血液翻涌。他一生清风朗月,一身傲骨。即便被幽禁摄魂狱、被关进囚笼发卖,也从未折了风骨。但若不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阿珩和阿琮饿死。 他把赵琮推到赵珩怀里,第一次像个牲口一样去和别人抢食。他体弱,争抢不过别人,在混乱中被人来回推搡着,那双握笔的手被踩踏在脚下,碾破了皮。回来的时候满身狼狈,拿着窝窝头的手还在发着抖。 他分了一个窝窝头给赵琮,道:“要省着点吃,慢慢吃,别噎着。” 赵琮不是没有看到先生是怎么抢来的窝窝头,他眼泪喷涌出来,摇着头大哭:“阿琮不饿,阿琮再也不会饿了。” 李玄度摸着他小脑袋,笑道:“傻孩子,我都听到你肚子叫了。快吃吧,总会好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的李玄度忽然有些害怕看到赵珩的眼睛。他垂着头将手里的窝窝头递过去,好半天赵珩都没有反应。 李玄度暗暗叹了好几口气,方才抬起头去看赵珩,正直直的撞进赵珩那潭如黑水般看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双眼表面很平静,但李玄度知道平静之下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他硬着头皮道:“吃吧,吃了才有力气。我说过,有我活一天,就有你活一天。你死了,我给你陪葬。” 赵珩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窝窝头掰成两半,将另一半给了李玄度:“晚上给我行针吧。我身上有些力气了,不能总叫曹小叔背着。” 曹木匠也抢到了窝窝头,他身子骨比李玄度强多了,抢的窝头也多。见李玄度和赵珩两个大人分食一个,忙递了两个窝头过去。 李玄度没有接。 “接下来我们还有好几天的路程,曹大哥吃不完的干粮就悄悄藏起来,您也拖家带口,我们不好总是占您的便宜。” 曹木匠这人实在,不容李玄度分说,强硬的将窝头塞他手里,扭头就走。 李玄度暗叹口气。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天黑不好赶路,这些人只能就地休息。李玄度趁着这会儿替赵珩走了一回针。 昨日变故陡生,他到现在才有机会摸到赵珩的脉象。出乎意料的的,他的脉象竟开始变得平稳起来,那些原本在体内乱窜的阴邪之气全都涌向丹田。 之前的针法俨然已经没什么用了,李玄度保守的用针替赵珩疏通经脉。走完针后,赵珩的脸色看起来也比白天好一些了。 李玄度收了针,心里还在琢磨着赵珩的身体。丹田乃气海,藏命之所在,气聚丹田…… “李先生!”突然曹木匠一脸慌张的跑过来,急急说道:“李,李先生,我娘子,我娘子突然不好了……” 不等曹木匠说完,李玄度当即起身。刚才替赵珩行针耗费些精力,加上他陡然起身,不由眼前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曹木匠当下扶住李玄度,目露担忧:“李先生您没事儿吧。” 李玄度摆摆手,淡笑道:“无妨,适才起的猛了些,看曹嫂子要紧。” 赵珩起身从曹木匠手里接过李玄度,小声道:“别硬撑,你断了药,身上必定难受。” “没什么,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待会儿休息休息就好了。”李玄度拍了拍赵珩的手:“我不会死。” 吕氏捂着小腹佝偻着身子,痛的嘴唇发白。曹阿九跪在他娘跟前,不停的抹眼泪。 “娘早上就说身子不舒服,可是阿九没有找来大夫……” 李玄度半跪在吕氏身边,轻声道:“曹嫂子,劳您把手给我,我来切脉。” 吕氏痛苦的伸出手,惨笑一声:“孩子没了,在火里的时候就没了……” 李玄度陡然一惊。吕氏脉象的确是滑胎之象…… 曹木匠一脸崩溃。 早上那会儿吕氏便心有所感,毕竟是生养过一胎的。谁知道遭逢如此变故。 吕氏眼角垂泪:“也罢,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他便是来了也吃苦受罪,倒不如走了得好,托生个安稳世道,平平安安的过一生。” 李玄度沉默了。 好半响他才开口:“曹嫂子刚刚小产,正是体虚时候,眼下又不能安生调理。我给曹嫂子先行针,待到大月山上再做打算吧。曹大哥也照顾着些,你们往那山石后头去避一避,莫被风吹着。” 女子生产如同鬼门关走一遭,吕氏在这种条件下小产,又无药石医治,恐难活命。李玄度只能依靠行针暂保其性命,若上天眷顾,能在山中找到草药,便是吕氏命不该绝。 曹木匠满口答应,安慰吕氏:“娘子放宽心,孩子没了便没了,你可要好好活着呀。” 吕氏虚弱的点点头。 给吕氏施针后,李玄度出了一身的汗,他几乎站不起来了。曹木匠把吕氏背走后,李玄度直直的倒下去,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是被颠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被赵珩背着,艰难行路。 “……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 他比赵珩高一个头,即便身上没二两肉,但赵珩背他也颇费气力。 “你醒了?”赵珩声音暗哑:“我背得动,你安生休息吧。” 李玄度偏头看了眼赵琮,他紧紧攥着赵珩的衣角,踉跄着跟着大哥。小脸绷着一声不吭。 下午太阳毒,李玄度说什么都不让赵珩背了。三个人互相搀扶着,勉强能跟得上队伍。 傍晚时候,西戎兵照例用前一天的方法往人群里丢干粮。赵珩先一步跑过去,抢夺了几个窝窝头,闷不吭声的递给李玄度和赵琮,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吃。 如此过了几天,终于到了大月山山脚下,西戎兵将人送到便掉头走了,还留下几把西戎刀。他们并不担心这些人会逃走。 因为西戎人已经打到了武威城,从武威城往北都是西戎兵的岗哨,他们无处可去。除了上山,别无出路。 “大月山上有狼群,我们进了山就是喂狼!我,我不想进山……” “山上虽有狼群,但也能找到吃的,若不上山,过不了两天我们就饿死渴死了!” 百姓们争论不休,赵珩听着有些心烦。他扭头问李玄度:“还能走么?” 李玄度点了头:“一会儿劳你折个树枝儿给我,有东西撑着我能走的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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