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殿下的幻术,果然名不虚传。” 连星炎魔君都未能察觉,那一天的无涯是他所化。 妖王一怔之后,高扬的嘴角霎时垂下,无声默认了一切。 从欲言又止的嘴型,能猜出他可能想问:你怨我吗? 陆续又看向方休:“你也知道?” 方休缄默不语。 他不久前自己查出了安水村和阳宁一事的真相,猜到闻风或许就是无涯。 他本想以此威胁闻风,让他放陆续离开。 可他的师兄阴险狡诈心机深沉,早就算到他即便知晓,也不敢将真相告诉陆续。 陆续对闻风盲目信任崇拜,得知真相后,闻风不痛不痒,受伤的只会是陆续。 陆续自嘲哂笑。能怪谁呢? 方休早就数次提醒过他,叫他离开陵源,离开闻风。 就连和此事毫无瓜葛的罗叶雪,也冒着被闻风发现的风险,让他相信方休的话。 是他自己不听。 然而此时此刻,他该怎么办? 陆续一颗宛如置身冰天雪地的心还未有时间思忖,一位殿前亲随恭敬禀告绝尘道君:“道君,吉时已到。” 闻风嘴角高扬,彷如无事一般朝他伸出手:“阿续,该参拜天地了。” 陆续面色冰冷,站着一动不动。 温声雅言再次提醒:“再不走,会错过吉时。” 陆续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但他唯一清楚,自己绝不会和闻风拜堂。 闻风神色依旧泰然自若,轻声淡笑:“其他时候,我都可以由着你,参拜天地的吉时不能错过。” “阿续,别在这个时候和我任性。” 陆续冷冷看着他,不为所动。 闻风无奈一叹,苦笑道:“我本不愿强迫你。”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倏然涌上,陆续后背一凉,还未来得及闪避,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他虽看不见,但能清晰地感受,他的四肢都被缠上了细密强韧的傀儡丝。 闻风伸手牵起他,他的手脚便乖顺地由着对方的意思,和闻风携手走向行礼的高台。 此时此刻,他已经变成闻风的提线木偶,变成他手上一颗完全无法反抗的棋子。 “闻风!”凌承泽怫然起身。 他不知方才陆续究竟在幻境看到了什么,只不过短短一秒,陆续的神情骤然改变。 而方才几人怪异的对话,已让他开始犹豫是否要破坏这场婚典。 此时闻风的举动,瞬时令他怒不可遏。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要先带着陆续走。 “承泽,别乱动。”妖王也跟着起身,无奈地笑了笑,“别打扰他们的大典。” 凌承泽脸色瞬时一变,感觉自己身体不听使唤,灵气无法正常运转。 “酒里,下药了?” 妖王什么都没说,只无奈苦笑。 方休和秦时也站起身,脸色虽有细微为难,态度却毅然坚定。 事已至此,这场合籍大典必须顺利举行,谁也别想阻止。 他们也是陵源峰的人。 柳长寄本在冷眼旁观,他不清楚陆续究竟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打算静观其变。 可闻风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傀儡丝,居然逼迫陆续和他拜堂。 他也同凌承泽一样打算出手,其结果,也和对方一样。 “闻风。”清越嗓音咬牙切齿,无奈冷笑。 没想到闻风这个卑鄙小人,会在喜酒里面做手脚。 满座的宾客虽然都察觉出了异常,可他们满头雾水,不知究竟出了何事,更不敢打扰绝尘道君的合籍仪式。 陆续被傀儡丝操控着,按着闻风的意思,乖顺地同他一起走上行礼高台。 四肢不受自己控制,但他现在已经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闻风从安水村开始,就将他变作木偶和棋子,于股掌之间随意玩弄,他绝不会再任由对方摆布。 “你别乱动。”闻风察觉到陆续的反抗,无奈轻笑,“傀儡丝的威力你清楚,若强行动作,会被丝线刮的遍体鳞伤。” “我不想你受伤,别任性。” 见陆续还在竭力想要挣脱,他又温柔提醒:“阿续,你发过誓。这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都会待在我身边,绝不会离我而去。” 陆续动作陡然一顿。 从他和闻风的第一夜开始,几乎每一夜云雨,闻风都会让他发下各种咒术誓言:二人永生永世,相依相偎永不分离。 有些誓言甚至可笑到,他若生了离去之心,只要远离对方三尺,就会遭受符火焚心之痛。 他以为那是闻风情动时的深爱,他以为闻风担心自己知道他的本性之后,心生厌恶。 他也天真的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清楚地知晓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并不讨厌,依旧将他视作神明般敬仰崇拜。 可他从未想过,闻风所有的花言巧语,都是在玩弄人心。 无涯以玩弄人心为乐。 他已经知道闻风阴险狡诈卑鄙无耻,哪来的自信会觉得,闻风只会愚弄别人,不会玩弄他? 明明闻风最喜欢戏弄的就是他。 陆续无声却竭力的反抗霎然停止,闻风松开了一点傀儡丝。 “正式参拜天地,结定道侣契约后,我们就成为得到天道认可的道侣。”清雅嗓音笑意温柔,“永生永世,携手同享风月,再不分离。” 锋锐寒光从陆续双眸中消失,金玉雕刻的眉眼默默垂下。 安水村时,他没能救下小玲。薛松雨和薛乔之也间接死于闻风之手,他本该找闻风报仇。 可惜他太弱小,根本不是闻风的对手。 “师尊,”清冷嗓音淡漠平静,毫无一点波澜曲折,似如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的命是你救的。” “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闻风蓦然一怔。 他不知陆续想要做什么,但什么都不能让他做。 劲长手指骤然握紧,也顾不得傀儡丝会割伤陆续。 然而身体开始灼痛,他也许下过同样的心魔誓,瞬间明白陆续的意图。 “陆续,停下!” 陆续是千里冰原中的无心冷玉,平日的喜怒哀乐都十分浅淡。然而气血一旦涌上头,就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场雪虐风饕,光摇剑戟,杀气横戎幕。(*1) 他冲动起来就只图一时痛快,别的什么都可以悍然不顾。 他反抗不了闻风,却绝不会让自己任由别人摆布。 猛烈的灵气动荡,同样引起台下宾客的心惊。 “陆续!” “小曲儿?!” “师弟?!” 方休等人察觉到不妙,下意识想要阻止。 可惜根本来不及。 谁也没想到,陆续居然决绝至此,毫不犹豫自断经脉,干脆利落到让人反应不及。 一声玉碎的砰然声响惊煞满堂宾客,一息的死寂之后,瞬然爆发沸反盈天的惊诧和尖叫。 闻风怔愣在原地,俊雅凤目中全是难以置信的茫然无措。 他将手指举到眼前,木然紧了紧,细长指尖残绕着几根透明难见的傀儡丝,丝线的另一头,空无一物。 绝尘道君的合籍大典,空前盛大。云蒸霞蔚,奢华又隆重。 却在最祥瑞的吉时,迎来一个旷绝古今的终局。 *** 长门柳丝千万结,风起花如雪。(*2) 小镇上低矮院落参差十万人家,厚重古朴的石板路上没有香车宝马,贩夫走卒推车挑担,为生计奔波的凡人依旧熙来攘往。 闹市街边,游丝落絮莺乱语,碧绿丝绦下的茶馆中,简易竹桌竹椅沿街摆放,坐着不少休憩行人。 说书先生手中醒木重重敲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两年前,那场仙界旷古未有,空前绝后的合籍大典,不知为何突然中断,满堂宾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此后不到一天,陵源峰主和炎天剑尊反目成仇,星炎魔君也和无涯魔君开战。” “仙界局势瞬息万变,沧阳宗又和乾天宗大战一场,许多仙家门派卷入其中。如今的仙界,没有了道门的三宗四门十二派,也无魔门九大魔尊。以往的妖魔道三门融为一炉,再也没有道修,魔修之分。” “仙界如今只有陵源宗,寰天宗,凌霄剑宗,三足鼎立,其他宗派都归附于他们旗下,是为三宗附属。” 一众茶客津津有味听着仙界八卦,有人嬉笑询问:“我们这个镇属于哪宗统辖?” 有人笑答:“咱们腾江镇地处交通要道,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今天属于陵源,明日又被寰天宗占据,后日又成凌霄宗的领地。” 茶馆内爆发哄堂大笑。 有半大少年好奇询问:“有什么可笑的?” “腾江镇位于炎天一层边境,另一边通往炎天二层,是个灵气稀薄的穷乡僻壤。”一凡界散修答他,“如此一个偏远的凡界小镇,仙界的人不屑一顾,那些仙君根本不知世上还有这么个地方。” “腾江以前归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小仙门,这家修士不过数十人的仙门似乎被划入寰天宗领地。但腾江这个凡界小镇,仙门愿不愿意派仙君来管辖,可就难说。” 少年又问:“那城外偶尔出现的妖兽?” “那些是从城镇另一边的炎天二层来的。仙君们不屑理会,都是镇上的人花钱请凡界散修帮忙抵御。” 少年似懂非懂点点头,继续津津有味听说书先生讲仙界仙君们神通广大的传奇故事。 过了一会又有人嬉笑道:“你们还别说,最近一段时日,时常看到仙君们御剑的流光从上空飞过,咋们这儿真成了交通要道?” 有人跟着起哄:“最近是见着不少。莫非,是话本里所说,腾江镇附近有什么秘境入口要开?” 众人哈哈大笑:“腾江附近也能有仙家秘境?” “有二层的妖兽跑上来,在镇外野林里筑了个巢还差不多。” 一场仙界的传奇故事听完,茶客们有说有笑离开茶馆。茶馆旁有一家糕点铺,许多茶客顺道进去买上几块。 糕点铺子生意兴隆,凡界散修好奇朝里看了一眼。 小铺子里没有小二,只有老板一人站在柜台边,忙着给顾客打包。 那是一个清瘦如竹的青年,穿着一身玄色短打,顺滑柔亮的墨发只用红线绑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马尾,全身装束平淡无奇,高挑身形却十分打眼,在人潮拥挤的小店中,鹤立鸡群一枝独秀。 他一身玄色衣衫未带任何配饰,唯有脖颈上绕了两圈红线,栓着半块断玉。虽然奇怪,却衬得白润的脖颈更显秀颀。 老板打包好一盒糕点,抬起头交给顾客。 凡界散修瞥见了他的相貌,一瞬之间,只觉天地万物颜色尽失,只有眼前一笔浓墨重彩,彷如万树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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