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转过身来时,江老师正指着他,发出磕磕巴巴的声音,看起来受到的冲击不小:“你你……怎么回事?你在搞什么名堂?” 季随比了个“嘘”的手势在唇前,用不同于平时的、更低沉的声线,微笑着说:“江老师,现在在上课呢,与上课无关的事就下课再说吧。” 学生们茫然地交头接耳,另一位跟班老师看起来也有很多疑问的样子,江老师只好先沉着脸冷静下来,维持了一下秩序。 “这节课我们欣赏音乐。”季随按下收音机的播放键,随意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没到三分钟,一个二年级的女学生忽然举起了手:“老师。” “嗯?有什么问题吗?” “老师,我们想排练合唱。学校每个学期都有合唱比赛的,我们想拿个好成绩。”女生的语调如同棒读一样,举手的动作也十分僵硬。 季随故作没有察觉到这点异常,温和地问:“是这样啊,我是新来的老师,对此不太清楚呢,其他同学也这么想吗?” 同一时间,二十多张嘴齐齐开了口,用一模一样的瘆人语调说:“我们也想排练合唱,我们也想拿个好成绩。” “嘭”的一声,二年级的跟班老师向后摔倒在地,脸上露出有些惊恐的表情。被声音惊动的学生们齐齐地转向他,用被眼白占据了大部分的眼珠盯着他“看”。 跟班老师惊得怪叫了一声,连忙跑到江老师身后,低声道:“江老师,你觉不觉得他们变得很奇怪?” 江老师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也……” 季随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继续问那个学生:“那合唱曲目你们有想好吗?” “没有,老师你教我们一首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季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昨天在图书馆的阅读课上,学生们也曾用这样的状态说过话,当时明显有提示与警告的意味,同理,现在学生们提的要求,也可以视作警告。 “嗯……那好吧,不过,我最近嗓子不太好,大家见谅。” 片刻后,在场所有人都理解了这声“见谅”着实毫无自谦的程度。 本来还在害怕的二年级老师呆若木鸡,喃喃出一句:“这应该不是嗓子不好的问题吧?”江老师闻言不禁捂了下脸,随后又意识到不对,转而堵住了耳朵。 季随只唱了一小段,便停下来,面不改色地道:“大家先从第一句开始……” “老师。”举手的还是刚才那位女生,“我们还是欣赏音乐吧。” 季随露出一切尽在意料之中的笑容。 【咦,原来唱成这样是一种计策吗?】 【不,我觉得他应该真的只是音痴而已……】 抒情的纯音乐从音响里流淌出来,江老师凑到季随旁边,在音乐的掩护下小声说话:“玩家?” 这时候也没什么隐藏的必要,季随点了下头。 “混进学生那边……这计策不错啊。”江老师顿了顿,又问,“你真瞎还是假瞎?” 季随皮笑肉不笑:“你说呢。” 要是假的,现在就没有装瞎的必要了。 江老师耸了耸肩,他不是不记得昨天季随读盲文读得那么熟练,只是对于一个残疾人能走到高级本多少有点不可思议罢了。 “这歌也不错。”江老师换了个话题,“挺阳光的。” 那可未必。季随心想。 他的想法在第三首曲子的开头便灵验了,四周一点点变暗下来,很快眼前全部被黑暗覆盖。欢快的调子开始变得扭曲失真,最后旋律只剩下诡异感。 季随听见那位NPC老师突然尖叫一声,然后在地上爬行了一阵,接着他撞到了什么,整个人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声惨烈的嘶吼过后,便没了声音。 血腥味在不大的空间里弥漫。 季随向侧边探出手,本该放着柜子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 突然,一只手从左边搭上了季随的肩膀。 “江老师?” “我在。”声音从左侧不远处传来,“你在哪儿?” 你不是已经摸到了吗…… 季随心头一跳,连忙朝着旁边撤开,同时他的脖子上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 又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季随的大腿,他这时才察觉到,那东西根本不是手,而是某种形状不明的东西,而且每一次攻击用的东西都形状不一。 “我去,又是这种情况……学生不见了!”江老师一边躲避,一边大声喊道。 季随也恰好为了躲避被逼到了阶梯边上,在江老师话音落下时,他俩不凑巧地撞到了一起。 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疾风,季随本能地避过:“是我。” 江老师急忙收起扫堂腿,趔趄了一下。 黑暗里,他们无法看到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哪里袭来,那些东西也未曾发出半点声音,像是从虚空中突然出现的,只有当那东西碰到他们时,才有可能反应,因此一旦反应不及时,就会被接二连三的攻击击倒。 “那谁、你昨天、没有、被攻击对吧?”单从江老师的喘息声也能听出他的情况很艰难。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方法不被攻击吗?”季随的声音显得从容很多,“很遗憾,没有,今天我也有仇恨标记。” “果然是、标记、的问题……”江老师察觉到了什么,“为什么、感觉你、那么轻松?” “因为我瞎。”季随言简意赅。 他的散打和搏击是从小学的,不过那时就和其他孩子学钢琴画画一样,只能算是个特长,失明之后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反而开始专攻于此。 依靠听觉和嗅觉判定方位,依靠微不可察的劲风判断来势,如果这些都不能依靠,就在对方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刹那进行反击——一开始他就是这么训练的。因此眼下这种情况,刚好撞到了他的专长上。 或许是无暇顾及他人的缘故,江老师没有再问别的问题。时间一点点过去,季随感到自己的体力快要接近极限了,就在这时,下课铃拯救了二人。 抒情的旋律重新出现,季随扶着钢琴喘了几口气,过去把音乐关了,然后环顾着满屋子的狼藉。 他们造出来的痕迹都一一浮现在了这个房间,乐谱架变得稀碎,钢琴也未能幸免,唯一完好的,就是角落里怎么也摸不到的柜子以及学生们。 班主任再次准时到来,开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什么阻力,她奇怪地往门后一看,对上了二年级老师的尸体:“啊——” 江老师满脸痛苦地撑起身体,转着头找另一个人的身影,好半天后才在学生堆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校服的季随:“……” 在下课铃响起后,任务完成,仇恨标记便消失了。 接下来的事情一如既往地重演,在二班要回到教室上下一节课时,季随同班主任请了个假。他身上有现成的於伤,那一片青一片紫的,让班主任也无法说出“不行”二字。 于是,季随跟江老师结伴到了医务室。 这期间,上课铃已经打过了,季随却没有收到任务,仇恨标记也没再出现。 他在心中列举了三种可能。 其一,这种仇恨标记只在特定时间(上课期间)特定范围(身在教室)都满足的情况下触发。其二,仇恨标记确实是消失了。其三,这节课本来就没什么危险,是一位NPC老师授课,而自己作为音乐老师,这节课没有排课,所以也不会触发任务。 医务室的医生看起来再正常不过,替他们开了药以后就缩进了小小的办公室。 季随用碘伏处理了一下出了血的地方,便随手将棉签一扔,起身。 “等等,你要去哪儿?”瘫在床上的江老师立即抬头。 “去昨天的事故现场。” 江老师咬着牙起身:“我也去。” 图书馆二楼,之前被江老师毁过一遍的阅读室,此时已经开放地迎接学生的到来。 昨天的痕迹消失了。 不是被清理干净了,而是消失了。短短一天之内,柜子也好、书本也好、墙面的划痕也好,全部都恢复了原状。 季随和江老师都没有说话,两人看似一起行动,实则没什么交流。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季随转过身,看到了清洁员手里握着一个扫把,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因为各个班级平时都是一起行动,所以这里没有人看守,只有清洁员会来打扫卫生顺便巡视。季随已经脱下了校服,装成老师的样子,说自己是来借书的,清洁员大妈只是沉默不语地点了下头,弓着身子继续拖地。 第三次被拖把挨到鞋尖的时候,季随实在没法无视她无声地赶人的态度,神色自若地同江老师说:“我们走吧。” 路过一楼时,季随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礼堂大门,那里上了锁。 “昨天晚上你来过这里吗?”出了门,江老师忽然问。 季随顿了顿道:“来过,不过没进去。” “我也是……” 尽管江老师没说是因为什么没能进去,但季随估计跟自己的情况差不多。 “这里肯定有猫腻。”江老师说着,脚尖忽然向后一转,“我再去试试。” 有人愿意探路,季随当时是没有拦,在他走后,继续围着图书馆周遭绕了一圈,经过一扇小小的铁门时,铁门忽然发出了“哐哐”的声响。 饶是季随保持着警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但他面上不显,脚尖一转,便靠近了那扇铁门。 “我是邪灵——”从铁门里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少女声音。 季随:“……” “周萌同学。” “哇哦,你认识我?” 不算认识,只不过是昨天打听了一下那位在食堂里持刀伤人的女生的名字,刚才觉得声音还挺像,就随口试探了一下。 当然,季随没那么说,反而表现出了一副确实认识她的态度:“我是你的科任老师。” “老师……”周萌忽然呜咽了起来,“老师你把我放出去吧,我错了!” “我没有钥匙。” “那你把门打开。” “没有钥匙开不了门。” “不用钥匙,你把门打开。” 季随:“……” “唉,我知道你打不开,只有王老师能打开。”周萌忽然泄了气。 听到王老师的名字,季随眉毛轻轻挑了一下:“你从昨天中午开始,一直被关在这儿吗?” “是呀。” “那……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季随问完,想到这是个智力障碍的孩子,这类孩子只能听得懂比较直线的句子,而且得一句一句问,因此他又补充地具体了一下,“王老师有来过吗?” “来了。” “他还带着一个男生吗?”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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