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阿加笑道:“你笑岔气了吧?” 乐园摇了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病阿加问:“那么,你还记得什么呢?” 乐园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能问:“什么?你说什么?” 病阿加说:“我问你,你还记得什么?” 乐园还是没听见,而且懒得再问了,病阿加也就不再说,只是看着他在地上翻来覆去,忽然站起身来,从旁边翻出来一个药瓶子,找出一点药丸,塞到乐园的喉咙,对他说:“安静一点,吃下去就会好起来了。安静一点,很快就好了。别担心,明天早上还得起来上课呢。” 乐园眨了眨眼睛,两眼一翻,被药丸哽住,病阿加抱住乐园,拍了拍他的后背,又给他一点水,他就把那颗药丸吞下去了,愣住半晌,砰的一声,摔在地上,闭了眼睛,现在还没有睡着,蜷缩成一团继续翻滚,直到他一头撞在地上,总算是安静下来。 病阿加给乐园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再给他拍了拍枕头,拉扯一下被子,坐在旁边,笑道:“你当我没有听过书?我虽然没有看过,也不见得认识两个字,但也不是蠢货,你想说什么,我已经听出来了,不过,再问你一次,只怕你是不认的,不问也罢了。 有些人确实是脑子有病,管他们做什么? 他们总是喜欢推卸责任的。 谁叫你没有钱,没有后台,还长得不够好看又不会说话?他们总是可以找出无数的理由来贬低你折磨你,你要是听了一个字,就算是着了他们的道了,骂出来也好,反正这里没有其他人,就算是被人听了,那又怎么样? 总不至于,需要别人变成哑巴。 要是一个地方,需要人当哑巴才能继续活下去,那就毫无疑问了,必定是个垃圾场,多余的想法,什么都没有。是不是? 水浒传里面,宋江被发配之后,在脸上刺青,喝了酒,在酒楼上写了两首诗,诗里面有两句话说,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可是呢? 转头,自己喝醉了酒,淋了雨,回家之后就忘记了。第二天起来,发现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若真只是做梦也就罢了,偏偏不是,后来还被人看见了诗句,往上一说,就得了一个造反的罪名,你说好笑不好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来讲笑话的,也是真好笑,但是,这笑话实在可悲,你要是有别的笑话,下次换一个吧。 不然啊,听起来就叫人难过。 说来也巧,你是没有喝酒,但你也淋了雨,你是没有被刺青,但也被抓过,这也罢了,你不曾写诗,大概也是不会的,偏偏你念出那些不该说的东西来,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明知故犯。你是在干什么呢?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这可不是忘了就可以的事情。 有些人喜欢多管闲事,偏要管到你的头上,砍了你一刀,你又怎么样呢?你不能提着刀回去把他们都砍了,他们骂你,你也只能唾面自干,你说这是为什么?你又不是天生来挨打挨骂的,是不是?偏偏他们要找你的麻烦,这倒是应了你的话了。 有些人是看不得别人好,偏偏你还没好起来,这算什么? 这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遭打头风,麻绳偏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问题在于,你又实在是比不得那些更苦的人,就算是要说倒霉,你也比不过他们,这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安慰自己是不足够的,要去辱骂别人,偏也骂得不够,什么都不够,要说苦闷,不能说没有,可也不能说有许多,因为总有人比你更糟糕,好像你已经过得够好。 实际上呢? 你好不好,恐怕没有人比你自己心里更清楚,但那些不清楚的人又要仗着不要脸来找你的麻烦,自以为非常清楚你的心思,你说,又叫人怎么高兴起来呢? 这些也罢了。 世上那些多管闲事、孤陋寡闻还自以为是的人,不仅不是没有,而且有许多,多到一种往前一步就被堵住的感觉,很不好过吧? 他们自己不知道,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见你说了他们不知道的,他们自己不能理解,就说是你的错,你知道这像什么? 哥白尼提出日心说的时候,许许多多的人不承认,这些人有位高权重的,有没钱没势的,或许是单纯看笑话,也有可能是真心实意以为该死,但后者比前者更可恨一些,因为他们坚定不移地相信错误的知识,并将这种错误传递下去,一层又一层,一个又一个,一代又一代。 只能说,可笑可怜可悲,尤其可恨。 该死。 那些人聚集起来,把哥白尼杀了,但他们不承认也没有用。”
第111章 次日, 乐园一起来,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像脑子变成了被人一勺子一勺子挖干净了的椰子,只剩下一层薄薄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壳, 轻轻一敲就会完全碎掉, 掉得满地都是捡不起来的小碎壳子。 病阿加问:“出去洗漱吗?等会儿就应该去吃饭了, 吃过饭就要上课了。” 乐园笑道:“好啊。” 病阿加打开门走出去, 门被风吹了一下, 只听得嘎吱一声,门砰的一声关闭了,屋子里一下子黑了起来, 乐园愣了一下, 眯了眯眼睛, 眼前越发模糊不清, 他望着门口, 眼前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走到乐园面前, 乐园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这应该是个男人。 他看着乐园, 低下头颅, 蹲下身来, 乐园有点害怕,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眨了眨眼睛,那个人如同一颗石子砸中水面造成的波纹之中的影子, 越发模糊不清起来,乐园不由自主咳嗽起来,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里面,冒出来难以忍受的疼痒感。 “咳咳咳——” 乐园低下头去,感觉是自己看错了,抹了一把脸,眼前依旧是黑色的,脸上湿漉漉的,像是眼泪掉下来了,但是,那种感觉不真切,就好像一切都是假的,虚假得过度了,叫人没法认真思考,乐园不得不骂了一句:“要是有眼睛,谁受这个鸟气!一把火烧了才叫干净!” 那个人抱住了乐园,在他耳边笑了一下,低声说:“你不记得我了,你也不认得我了,没关系,你会什么都想起来的,但是我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件事。” 乐园有些好奇,抓住对方问:“那你找我是为什么?” 那个人没有回答,乐园偷偷转过头去,试图打量对方的脸,但是,即使是这种近在咫尺的距离,乐园也看不清楚,只觉得身边好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雾气,一阵烟气,一股颜色,一双眼睛,一个影子,一种难以形容的值得信任的感觉,但又像是一块打碎了的镜子。 乐园看着它的时候,看见数不清的镜子碎片,看见数不清的眼睛,数不清的模糊而迷茫的自己,看见紧张的情绪被具现化成为了数不清的旋转的颜色,乐园有一种需要呕吐的感觉,就像是他看见的同时,他需要从身体内部挖出一些多余的不应该出现的后来的不清楚的东西。 乐园抓住了那个人的衣服,居然真的能抓住,他就死死揪住了这个人的衣服,手心之中,感觉到了那衣服的质感是类似于磨砂抹茶杯子的感觉,像是手心里握住了一把刚刚从大黑锅里面挖出来的粗糙糖炒栗子用的石头,表面还有一股温热的热量。 仿佛面前这人真是个活人,也好像这身衣服不是衣服,而是一层古怪的人皮,又像是感觉到的颜色实质化成了一层类似于布料的东西,那东西从手心钻入了手掌,又进入了手臂,再从手臂进入了心脏和脑中。 于是,那些东西在他的整个身体内部扩散开去了,就像是浓墨重彩的颜料污染了一碗清水。 乐园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很冷,就像是发烧的时候突然被人掀开了被子丢到了大雨倾盆的院子里跪在青石板上破碎瓷碗片表面还被夜风吹了一下,汗毛倒竖。 “你是什么人?!” 乐园不得不再次询问起来,这是一个内心驱使他问出来的问题,但他的重点并不在这里,他在意的部分是自己问出来这个问题之后,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是什么人?” 乐园喃喃自语似的重复起来,为了再次缓解自己的情绪,但是,这次这种行为不顶用了,就像是吃多了止痛片,药效却逐渐减弱了。 他感受到了疼痛,身体微微颤抖,却因此越发不能放开手里的不知是衣服还是人皮还是颜色的东西。 “回答我!” 乐园几乎喊出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压低声音,或许是怕被人听见看见,不好解释现在的情况,他要怎么说,才能让别人相信,自己的屋子里突然走出来一个陌生人?不好说的事情,最好不要说。 乐园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愿意这个人被其他眼睛看见,也不愿意这个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开。 “我是来找你的,我是来看你的,我是……” 这句话没有说完,这个人就不见了。 他消失的时候,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就像是一阵风中的烟雾,被吹走了,一点点不见,又像是一团颜色在高山风干滚落之后,落得满地碎片,捡不起来,被水一碰,就完全融化。 什么也没有了。 乐园猝不及防,还想再问,还想再听那个人说两句话,没有两句话,一句话也可以,但是现在连一个字都没有了,乐园下意识往前伸手去,抓了两下,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感觉满手空气,被风一吹,本来手心之中多出了的那点热量就这么也被吹得消失不见了。 那个人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抓不住。 乐园身体颤抖了一下,把手收回来,虚握成一拳头,感觉头疼,大颗大颗的汗珠就从额头上绷起的青筋路过,一点点滑落,落在他的衣服上,他的衣襟就一下子湿透了,乐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趴在地上的,但是,他觉得这种姿态感觉会好一点,他就这么做了。 但是,很快,这种姿态也不能给他一点安静,他就坐起身来,却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十分眩晕,颜色模糊而融合在眼前乱转,他几乎要吐出来,只能迅速趴下去,在地面上翻了一下,砰的一声,撞上了旁边没有裹上地毯的桌子腿柱子,乐园捂着被撞的地方,缩成一团。 “好痛。”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喃喃自语。 乐园想把耳朵捂住,但是只有两只手,捂住眼睛就不能捂住耳朵,捂住耳朵就不能捂住伤口。 好热。 乐园砰的一声,侧着撞上了地毯,地毯并不硬,但地毯底下的地板很硬,乐园被撞得晕头转向,却莫名感觉好了一点,那种过分的眩晕终于渐渐退去,乐园平躺在地板上,下一秒又立刻觉得自己很冷,他迅速侧身,蜷缩起来,稍微暖和了一点,但其他作用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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