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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敢大声尖叫，怕影响到其他人，所以，是捂住自己的嘴，安安静静躲在角落里面，藏在阴影里面，眯着眼睛，几乎要闭上，倒头就睡的模样，声音在喉咙里面，最多发到嗓子眼就转了一圈回去了。 什么问题也没有。 服务员对乐园点了点头，又看向一号，打完招呼就走了。 一号看着服务员的背影渐渐远了，对乐园说：“那不是个好东西。” 乐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真是这么想的？” 一号想了想，觉得没有问题，但是，乐园既然这么问了，那就说明他之前并不是现在这样，也许出了一点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 说不定，是那样，如果是，那还是需要检查一下，如果不是，当然最好了。 乐园对一号说：“我们进去继续泡温泉吧！” 一号很高兴地点了点头说：“好啊，好啊。” 吃完饭泡温泉什么的，再好不过了。 他们就走了进去，温泉表面是白茫茫的，中间全是朦胧的雾气，最上面的天花板满是水珠，亮着光芒微弱而奇妙的灯，五颜六色，时而变成七彩，照得这个地方仙境一般，又有些像架在半空中的彩虹旁边的白云缭绕仙家洞府。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会死呢？” “这可不好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会死呢？” “没有用处的时候吧。” “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我想要水果。” “我想要烤肉，外面有烤肉吧？很好吃的。” 温泉里面，时不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紧接着就是一群人挥舞着七八条手臂从水里爬出来，穿上自己看起来不合身的衣服，变成小小的一个，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你说，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死呢？” “我不知道。” “不如这样，我们打个赌吧。我赌你一串鱿鱼，你要是输了就给我一只大章鱼。” 边上又有人说话。 一号皱了皱眉，忍不住凑到了乐园旁边。 这里的温泉并不浅，几乎可以游泳，一号不怎么会游泳，一开始还有些害怕和担心，但是，下来之后就觉得没有问题了，因为，这里的池子总是能在他害怕自己摔倒的时候长出绿色的野草来缠绕他的脚踝，帮助他站稳，他第一次接触到绿色的水草还尖叫来着。 但是，水草没有恶意，听见他的尖叫还吓得缩了回去就像是可怜可爱的水下害羞草。 一号再次发现自己站不稳的时候，水草还是长出来，对一号进行了帮助，一号得到了帮助，站稳了之后，意识到，这个好像是来帮忙的，就很高兴地和水草交朋友，水草居然真的在水下回应了他，微微晃动着身体和叶尖，表示听见了，知道了，很喜欢，很高兴。 一号简直像一个刚刚发现玩具的小孩，兴奋得不得了，到处找人想说这件事，可是，找其他的客人，他不太敢，要是去找钟仁，又觉得好像自己是在找麻烦，就去找了乐园，乐园就在温泉水池里面，被迫听着一号讲了半天这件事，对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偏偏不好驳回，能说什么呢？ 你不要说了，乐园看向一号，觉得这话有点打击对方的积极性，又想，不如说你还是算了吧，又觉得这话过于冷漠了，可能刺激到一号不说话，一号要是不说话，路上会少很多乐趣，这话就不好说了。 想来想去，不说最好，免得思考，可以尽量放松，在温泉的池子里继续享受。 既然可以快乐，做什么要愁眉苦脸？ 谁爱死谁就去好了，又不会有人拦住。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就算是自己要死了，也是之后的事情，又不是现在就立刻发生了。怕什么呢？ 不知道。 他们在说什么呢？ 不关心。 乐园敷衍着一号，一号很快就觉得自讨没趣，慢慢离开了。 他转头找到了一个陌生的客人，鼓起勇气想过去问一句，对方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过去，因为在对视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黑色浓墨扑向他的脸，他有预感，如果现在他过去了，他就会被黑色的东西糊一头一脸，他还不想在这里窒息而死。 那多么没有意思啊！ 一号转头去找第二个陌生客人。 这次，他小心翼翼靠近，对方一动不动，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搭理他说话的声音，好像听不见一样，他就壮着胆子继续靠近，却在半路上突然被某种长条状物体一把抓住，吊了起来，吓得他当时大喊一声，哎呀呀挥舞手臂和脚，又扑通一声从高处坠落，落在水里。 幸好，水下的绿色水草睁开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伸出双手，把他接住了，他才没有被摔碎，避免了浑身上下因为水而酸疼不已的惨状。 他握住水草，非常感谢，喃喃道：“太好了，我见到你简直就像是见到了人生的知己！你不知道，我之前没什么朋友的，我现在突然非常想和你做朋友，我请问你一下，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连这个都还不知道，真是太失礼了。对不起啊。 我其实很喜欢你的，你长得好漂亮，你看，这幽绿色的身体，柔软的肌肉，条条绽出非常清晰明了的血管和静脉，别人的血管静脉可能是蓝色的可能是绿色的，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是紫色之中混杂黑色，黑色里面藏着红色，看起来像藏着美丽的珍珠，你是秘密本身！ 我爱你，我的朋友，你好美丽，你好善解人意，如果不是你，我就死了，如果没有你，我就死了，我应该感激你的，我的朋友，我好爱你，啊，我能遇见你，真是我这辈子的运气，我全身上下都应属于你，来吧，我的朋友，来杀了我，我会爱你到永远。 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让我成为你的养分，让我变成你蓝色的小眼睛，让我成为你紫色的小珍珠，让我的手脚成为你的手脚，让我的皮肤成为你的皮肤，让我的爱也成为你的爱，我们一起燃烧吧！变成一团火，烧起来，将整个池子的水都烧得滚烫，烧到沸腾，好不好？” 一个人喊道：“你疯了？！” 一号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但是他点了点头，温和地抚摸着水草的草叶子，笑眯眯地侧着头，用自己的脸颊皮肤去贴水草的表面，紧紧地将水草的根系怀抱起来，抱在自己的怀里，深呼吸，每一次呼吸，都使用水草和心肺的连接，他的胸膛是敞开的，露出鲜红的血液。 里面是空荡荡的，好像专门留了一块没有人的地方要交给他最心爱的水草。 水草一点点挤进去，要占据这块地方，想要在这里住下去，一号敞开的胸膛就绿油油的，还能看见白色的骨头和里面欢快流动的鲜红色的血液更加无法忍耐跳动起来，是的，他的骨头一点点从身体之中抽离，他的血液则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小钢珠，在血管弹跳想要出来。 他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 他的脸颊也渐渐脱落了，他的脸皮从头颅滑落，就像是一层轻如蝉翼的粉白色薄纱小衣，漂亮，完整，飘飘然的，带着一点陶醉的神情，脸颊是上了腮红似的粉色，嘴唇是鲜红如血的，沾了一点晨间露水似的湿润，显得格外柔和，柔和得像刚下过雨就出面的太阳。 像天空的白云，像地面的嫩草，像山间潺潺流淌的小溪，像静默不语的一阵微风。 又或者，像脾气最好的幼儿园老师的脸上的笑容的甜蜜。 里面是满当当的黑色头发，但是很快，那些头发变成了绿色，也就是水下的水草的颜色，一号还有一点自我意识，还能自行活动，盲人似的摸索着，摸到了脸上的黑色头发，已经变成了绿色，他笑道：“太好了！太厉害了！你是我最喜欢的！我没有选择错，也没有看错。” 他的脸上流出眼泪来，眼泪也是绿色的，水草渐渐覆盖了他的身体，他看起来非常快乐，快乐得就好像即将飞出去。 钟仁察觉了他的异常，看了过来，之前一直正常的情况，总算是肥皂泡泡似的破裂了。 哗啦一声，就好像某一块玻璃被瞬间打碎了。 钟仁清楚地看见了一号现在的样子，他一边对外面哭道：“我好可怜，我好难过，我好痛苦，救救我，救救我吧！让我活下去。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做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别抛弃我，别丢下我，去死，去死，啊啊，哈哈哈，他已经是疯了自己，一个疯子，漂亮……” 他在胡言乱语。 他一边又说：“我好爱你，我好喜欢你，我就应该是这样，我觉得我很正常……” 钟仁靠近了一号，一号却渐渐往后退去，他警惕而紧张地瞪着钟仁，用刚刚长出来的蓝色的眼睛，那些眼睛密密麻麻分布在他的脸上，他的肤色都微微发绿，看起来像一个早就死去的尸体在说话：“你要做什么？你不要过来！你离开我！离我远点！越远越好！滚啊！滚啊！” 他惊慌失措地往外泼水，但是这对钟仁一点用处也没有。 大概他是早就想到了这种情况的。 因为钟仁发现了他的情况就没法再拖延下去，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水草完全可以将一号变成自己，而现在时间不够，水草只有一半在一号的身体之中，一边在一号的意识之中，一号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因此它们正在互相争夺，就仿佛一场二人之间的生死搏杀。 谁杀死了另外一个，谁就能活下来，谁要是被杀死了，一切都归于对方。 谁会愿意敌人拿走自己的全部呢？ 一号拼命抢夺控制权，有那么一瞬间，抢回来了，连忙对钟仁喊道：“快到了，快乐，快点杀了我！” 他还是在胡言乱语。 水草仍然在干扰他的思维和行为，他感到了困惑和迷茫，还觉得有点气馁，几乎想要就这么放弃，水草比他更早察觉到他的思想在动摇，笑嘻嘻说：“你快要死了，放弃吧！放弃吧！给我吧！给我吧！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我们应该在一起，永远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一号就这么被蛊惑了，喃喃道：“对啊。” 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之前的那种笑容：“如果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也不能说是不好的事情，我应该和你永远在一起，我连一千块都没有，你怎么配？” 一号想到自己空空且干瘪的钱包，突然愤怒起来，争夺了一部分的控制权，用胡言乱语干扰水草，水草当然不会被这种低级且简单的行为办法干扰到，但是，毫无疑问，一号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在下定决心想要争夺控制权的时候，还是有些力量的。 不能说可怕，因为水草并不害怕他，甚至水草也不害怕钟仁、乐园、服务员和这里的其他客人。 水草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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