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十二年里,她不遗余力地支持修道院和福利院的慈善事业,她给育婴院修建房屋、招聘保育员,几年后,算着拉斐尔到了可以读书的年纪,她去翻修修道院的图书室,然后平整马场,给孩子们准备耐穿的衣服,她看着每一个孩子,都像是看见了自己死去的拉斐尔。 多好啊,她的拉斐尔还活着,就像是每一个被她看过的孩子一样,长大到了被他的父亲找到的年纪。 被慢性毒素侵蚀了大脑和身体的拉夫十一世仇恨地瞪着自己的妻子,前所未有的恨意随着死亡的脚步敲击着他的理智,他于是将目光放到了那个引诱过他妻子的男人身上。 无用的叛徒没能杀掉一个婴儿,反而因为多余的怜悯和同情使他长大,那就让这个废物去杀了自己的挚友吧!背叛永远不会只有一次! 德拉克洛瓦的死讯让拉夫十一世久违地感到了快乐,尽管已经瘫痪在床,他依旧用眼神向亚曼拉表达了极致的愉悦。 已经成为女王和女摄政的亚曼拉坐在床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写有圣座殡天讣告的信,盯着上面那个久违了的名字,只感觉恍惚。 年少时的爱意早就被拉斐尔的失踪和长久的别离消磨干净,她早就忘记了当年烧灼着她的那把爱情之火,但不可否认,面对这个承载了她少女时期所有爱恨的男人的逝去,她仍旧感到了一丝怅惘。 女王慢慢将信件折好,凝视着床上呼哧呼哧发出嘶哑笑声的丈夫,视线从他垂挂的皮肉上冷冷地扫过,宛如在看一只卑微渺小的虫豸。 现在还不是他的死期,她需要等自己更稳定地掌握罗曼之后,再动手。 两年后的一个暴雨夜,女王亲手将绳索绕上了国王的脖颈。 灯火下女王的面庞仿佛镀着一层曼妙的金,浅金色的皮肤比世上最为昂贵的丝绸更加华丽,那头金棕色的长发上还带着沐浴的水汽,比蓝宝石更为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复仇的火焰,当她俯身下来时,宛若旷野的风吹着玫瑰的花香从天而降,漫天星辰和银河倒灌下来,哪怕是厌恶她至极的拉夫十一世也感到了心旌动摇的恍惚。 亚曼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们之间的折磨太过于漫长,比任何人都亲密,也比任何人都疏离,没有什么语言能够作为这段复杂关系的注解,她旋转手腕,收紧了那段致命的绳索。 “愿圣主赐予你安息。”最终,亚曼拉只是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窒息的痛苦里拼命喘息的国王转动眼珠,细密的泡沫从他嘴角流下,他赫赫喘着气,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最终不甘而仇恨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亚曼拉依旧不紧不慢地维持着那个姿势好一会,直到拉夫十一世彻底没有了任何动静,才慢慢解下了那段绞索。 她凝视着床上那张丑陋扭曲的脸,忽然觉得疲惫又空茫。 她的情人、她的丈夫,她爱的人、恨的人都已死去,属于“亚曼拉”的生命,在这一天彻底结束了。 女王抬起头,吹灭了床边的蜡烛,静静走出了这个房间。 拉斐尔忽然从梦中惊醒。 下一秒,一只手就从他身旁探上了他的额头,沉郁的香气随即扑面而来,铁灰色的长发像蛛网密密麻麻地落在拉斐尔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正身处现实。 尤里乌斯收回手,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秘书长眼底有无法掩饰的疲惫,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声音因为缺乏睡眠而显得有些沙哑:“……你要是再不醒,枢机们就要私下串联选举新圣座了。” 他的话显然具有夸大的玩笑成分,拉斐尔侧过脸看着他,扯了扯嘴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尤里乌斯端过放在一旁的一杯温水,扶着拉斐尔给他喝了几口,听见大病初愈的教皇用轻柔得有些飘忽的声音说:“那我授权我的秘书长褫夺他们的枢机头衔。” 尤里乌斯的动作顿了顿。 这句话很快被两人心知肚明地掠过了,尤里乌斯开始讲述教宗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重要的事务,首要的自然是被他们从死线上抢回来的弗朗索瓦前公爵,然后是亚述女王的现状——紧随其后的情报证明了女王之死不过是一个谣言。 拉斐尔叹了口气:“虽然我猜到了这很可能是一个谣言……” 这个谣言导致了教皇国和加莱的关系有了点裂痕。 虽然他们彼此都知道,国家与国家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友谊的,但是明目张胆地庇护王位的觊觎者,这种行为还是做得有点过于露骨了。 如果不是时间那么紧张,拉斐尔有很多办法可以将这件事做得更漂亮、更圆滑,而不是当面和小皇帝起冲突。 不过他对此并不后悔,这件事倒也给他敲响了一个警钟,关于加莱和罗曼以及亚述的关系…… 他此前从未想过的一个新角度—— “如果……亚述的叛乱被平定,成功统一……”拉斐尔忽然没头没尾地喃喃自语,“最害怕的人是谁?” 教皇和秘书长对视,两个人眼里同时闪过一丝震惊。 尤里乌斯霍然站起来,拉斐尔在同时出声:“把我的印拿来……” 不等他说完,尤里乌斯已经快步走到桌边,提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开始快速书写起来。 寥寥几句话写完后,他带着教皇的私人戒指回到了床边,让拉斐尔在末尾落下了自己的印记。 “最快的速度发往亚述。” 拉斐尔看着尤里乌斯拿着信出去,重新靠回靠枕,微微阖上眼睛,努力开始回忆曾经的事情,上辈子的事情大多已无法用作参考,他只记得这场战争到他死都没有结束,两年后女王就会战死在亚述,随后就是他自己的死亡,当初教皇国和罗曼没有结盟,他也无从得知更多的消息。 加莱一向在三国中占据上风,当年亚述的内乱就有加莱的手笔,而亚曼拉与拉夫十一世的联姻也是因为要抵抗加莱的逼迫,设想一下,假如亚述平定,亚曼拉彻底掌控了亚述帝国,她的女儿又坐拥着稳定统一的罗曼,最害怕的人会是谁? 最想拆散这个天然同盟的人会是谁? 加莱和罗曼、亚述现在能够和平共处,完全是因为亚述正处于混乱当中,无法对加莱形成太大威胁,但同时又能和罗曼一起制衡加莱,如果亚述恢复到了鼎盛时期的状态…… 现在看来,或许女王的死还有很多猫腻。 拉斐尔将双手交叉,轻轻抵住嘴唇,在心中祈祷,希望他的猜测是错的,但从来冷静的理智又在提醒他,他的推测从不出错。 如果一切如他所料,那么这场战争的关键转折点应该在两年后,否则加莱不会在那时动手,看来他们的时间还很充足,但是……他已经改变了很多事情,这件事也会像从前那样发展吗? 拉斐尔第一次感到了些许的迷茫,和不知由来的悲伤。 前文真的有很多小细节和提示,不知道有多少宝发现了哈哈哈哈,有些事实还是没写出来,大家可以自行根据细节补充~比如拉夫十一世究竟是怎么知道亚曼拉和德拉克洛瓦的私情的,还有就没有人疑惑过为啥拉夫十一世这么不待见自己的老婆闺女吗,前文暗示过他可是一开始就对亚曼拉恶意很大,不仅是因为王位,还因为他被戴了绿帽子哈哈哈哈…… 明天同事结婚,我要去喝喜酒,咕一天!
第79章 黄金衔尾蛇(二十七) 尤利亚跪在镶满金银珠宝的圣母像前,将额头贴在地毯上,喃喃自语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保养良好的脸上挂着两个不太明显的黑眼圈,眼底有着缺乏睡眠的红血丝。 这对很清楚自己靠什么立身的子爵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场面,自从在教皇国碰了个软钉子回来后,皇帝就没有来看过尤利亚,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皇帝总是恨不得黏在子爵身上,用痴迷的眼神描摹他的每一寸皮肤。 这突如其来的冷落令子爵感到了莫大的恐惧,他开始将自己关在祈祷室里,每天对着圣母像祈祷十几个小时,期间不吃不喝,把自己折腾得憔悴无比。 侍女们将他的疯狂和慌乱看在眼里,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开解他。 尽管子爵拥有着她们私下里调侃的“帝国皇后”的地位,在很多场合里总是给那些贵妇人们坏脸色看,而无论他做出了怎么荒唐粗鲁的行径,陛下总是笑眯眯地包容了他,可对这些出身贵族家庭、进入宫廷镀金的侍女们来说,尤利亚就是她们最为不齿的那一类人。 出身卑贱,凭借着一张好脸爬上了皇帝的床,没有文化,行为粗俗下流……他甚至还对一些美貌的侍女抱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女孩子们对这样的眼神总是格外敏感,事实上尤利亚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者,他性格里带有小市民的轻浮和短视,不过至少他还懂得什么叫做审时度势,对皇帝的畏惧令他收敛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色心,而意识到权势即将离他而去的危机感又让他渴望抓住那个男人的心。 漫长的祷告后,尤利亚睁开眼睛,他眼里浮着两团幽幽的鬼火,里面燃烧着古怪而狂热的情绪,映衬着他过分苍白的脸,像是地狱里引诱人奔赴死地的美艳女妖。 “阁下,”有人轻轻叩了叩门,“陛下请您过去。” 天啊,这是多么美妙的天籁!比天使的号角、圣主的福音更为动人! 尤利亚用超越了猎豹的敏捷从地上一跃而起——在跪了几个小时之后,他能做出这个动作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是的,请转告陛下,我马上来——不,我这就来!”他大声回答,在空荡荡的祷告室里转了半圈,然后一把拉开门,冲向自己的更衣室。 他匆忙地用手梳理了一下长发,草草换上一件白色的绸缎长袍,在身上喷了一点香水,他的装扮素雅至极,配上那张脸,俨然是从壁画上走下的天使,但他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还是戴上了一条不久之前皇帝赠送给他的项链,那串项链原本归属罗曼某一位王后,上面镶嵌着拇指大小的绿翡翠和各种同色系的宝石,用纯净的白钻点缀连接,奢华得令人不敢直视。 年轻的子爵快步走在通往皇帝卧室的长廊上,他的快乐洋溢在脸上,那种神思不属的忧郁、焦躁茫然的不安从他脸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骄傲的红晕。 “陛下!”尤利亚轻巧地走进皇帝奢华的卧室,随手推开一名不小心挡住他道路的侍女,他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而换上一张笑脸,“我亲爱的弗朗索瓦,我听说你想见我。” 在加莱帝国,能够这样亲昵坦然地称呼皇帝名讳的,他是唯一一个。 这种独特的待遇也是令尤利亚无法自拔的原因。 “是的,我亲爱的天使。”坐在窗边的皇帝看见了他推开侍女的粗鲁举动,但对此熟视无睹,而是朝他伸出了手,“请到我身边来,我的爱,这几天没有见到你,令我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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