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战役里,莱斯赫特调整了方针,将它们作为了新兵们练手的场合,训练再多,也比不上擦肩而过的死亡,实战是最伟大的导师,这一批士兵们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成长起来,他们迅速学会了如何使用从未见过的武器,如何用最经济省力的方式夺取敌人的首级,如何在炮弹落下时隐蔽,当然,他们也无师自通了装死和背后捅刀的绝技。 在一场场战斗中,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但不可否认,幸存下来的士兵或多或少都有了自己的保命绝技,并且身上出现了独特的气质。 “……他们对于何时进攻、撤退都有了自己的判断,并且大多时候能跟随口号行动,当他们动起来的时候,像是狼群奔跑在荒原上,他们的敌人在他们的勇气和决心前一触即溃……长久的共同生活让他们有了很相似的气质,他们对胜利有着超越一切的渴望,这种渴望与金钱、劫掠无关,而更像是单纯的对于荣誉的向往……” 随军的黑衣修士在信中写着,作为教皇特使,他有事无巨细将军队中的一切向冕下汇报的义务,自古以来这样的职务都不会讨人喜欢,他们就是士兵们口中的“告密者”,但是出乎意料地,黑衣修士在莱斯赫特的军队中得到了欢迎。 这一名“圣乌鸦”有着十分年轻的容貌,费兰特选取自己的下属时并不在乎年龄和外貌,不如说他的选择偏好是外貌平平无奇、扔进人群中都找不出来的那些人,这样的无害和平凡有助于乌鸦们混迹各个场所执行不同的任务。 不过这次跟随军队出征,费兰特选择了身体健康、年轻活泼的孩子们——这个称呼是教皇发明的,他呼唤这些黑压压的不详乌鸦为自己的孩子,真诚地爱护他们、倾听他们,于是他们用百倍千倍的忠诚和爱意去回报给尊敬的冕下。 年轻的“小乌鸦”有一双圆滚滚的蓝眼睛,像是晴朗天空下开放的矢车菊,脸上长着几点雀斑,外貌带有黑海区域人种的特色——扁扁的鼻子,还有宽阔的额头:“我想,或许是因为团长阁下一直在休战时期向他们布道,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虔诚信徒,士兵们都爱听他说话,而且他也做到了自己要求士兵们做的所有,无论是对城内的财物分毫不取,还是坚持和他们吃同样的食物。” 他想了想,再度提起笔:“……他在军队中的威信不可撼动,原本的圣殿骑士团成员信仰他就像是信仰另一位圣人,而这样的趋势有在底层士兵中渐渐蔓延的趋势,他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最近的谈话中,他有更多次提及冕下的尊名,我作为代表冕下的使者,在军队中也获得了很多人的尊重和喜爱……” 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见闻全都写了上去,其中不免夹带一些个人的想法,他返回去重新读这封信的时候,很快发现了这点,于是发出了懊恼的长长呻|吟。 按照费兰特大人的教导,他们不需要表达任何自己的想法,一个合格的乌鸦是间谍、杀手、刺客,是眼睛、耳朵、鼻子,他们可以看见、听见、嗅见,成为冕下延伸在外的任何一种器官,替冕下传话、监视、探查,但唯独不能是大脑——不能代替冕下思考,哪怕只是带有情绪偏好的表达,都会对冕下的判断产生干扰。 而他们哪有那个资格替冕下思考呢? 他们只需要在任务下达时去完成,不管内容是什么,不管内容有多荒唐,不问、不质疑,也不犹豫。 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在心里悄悄地说,但这只是因为他还没什么经验。 有着蓝眼睛的乌鸦撕掉了这一份汇报,斟酌着字句,剔除了所有表达个人情绪的字句,再度将这封信背了一遍,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们被选入大人手下时有一个前提要求,就是记性得好。 类似的信件每天都会通过专门的渠道递交到拉斐尔桌上,当然还有来自莱斯赫特的战报。 圣殿骑士团团长是一个很聪慧理智的人,他的战报从来不跟乌鸦们的走一条线路,哪怕他们就在同一支队伍里,而这样会方便许多。 尽管是个正直的骑士,也不代表莱斯赫特很蠢,他只是不太愿意去接触那些复杂的勾心斗角,但他也知道避嫌的重要性。 拉斐尔首先打开了莱斯赫特的战报。 开头照旧是那套繁复华丽的敬称问好,他直接省略了这一段:“……军队士气旺盛,我们的推进非常顺利,沿途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抵抗,当然有零散的战斗,很多都是领主残留的势力在作祟,他们并不愿意就这样交出权柄,不过这些都是能应付的小问题,预计在年底之前,我们能够完全清扫十二座城市,将光荣伟大的胜利为您带回来……” “依照您之前的猜测,下半年罗曼会邀请您前往王都,我恐怕我到时候分身乏术,您的安危在一切之上,我请求能延缓战斗推进速度,或者您排遣另一位值得信任的将领来掌控军队,让我带领圣殿骑士团跟随您前往罗曼,庇护您左右……” 拉斐尔看到这里,叹了口气,桌子对面卷着战报和一些资料进来的尤里乌斯推了推眼镜,视线在他手中的信件上一扫而过,眼神很冷淡,语气里却带着微微的笑意:“怎么了?我们的骑士长大人遇到了什么困难?” 拉斐尔没有抬头看他,也就没有发现他唇边那点并不真切的笑容:“不,莱斯赫特说要跟我去罗曼。” 拉斐尔犹豫了一下。 女王还没有向他递交正式的文书,他也不确定这次邀请会在什么时候,但是根据亚述那边传来的消息看,亚述的内乱已经逐渐扩大到了席卷整个国家的地步,没有更多的时间留给女王做布置了,她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好罗曼的一切,然后亲自前往亚述镇压叛乱——这是曾经真实地发生过的事情,只不过上一次拉斐尔没有将过多精力分散在这么遥远的事情上,他还在摸索属于自己的道路,尝试着用更为温和的方式解决所有问题。 那时候处理这一切的都是尤里乌斯。 想到这里,拉斐尔看了一眼面前的秘书长,衣冠楚楚、扣子严严实实地扣到了最上方的秘书长疑惑地轻微歪了一下头,头顶仿佛具现化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问号,他脖子上系着雪白的领巾,一枚硕大的祖母绿宝石镶嵌在结扣上,柔软的丝巾垂落下来,遮住了他颈部最后一点皮肤。 任何天气都习惯将自己严密包裹的尤里乌斯看着拉斐尔:“拉法?” 拉斐尔回神:“哦……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尤里乌斯停顿了一下,这句话好像有很久没有听见了,他这么恍然地想着,随即想起了那个正在替拉斐尔征战四方的骑士,他眉眼里闪过一丝厌倦,莱斯赫特正在领主们的土地上驰骋,而教皇国现在除了翡冷翠,就只剩下了波提亚一位领主,这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尤里乌斯强行将这点本能的警告压下去,“他的意见非常合理,你去罗曼这么远的地方,需要足够强硬的武力保护安全,我……我不希望看见另一个被送回翡冷翠的灵柩。” 他的语气有些飘忽。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上一位离开翡冷翠,最后以灵柩形式回来的教皇就是拉斐尔的父亲、尤里乌斯的堂兄。 圣维塔利安三世的尸体就是尤里乌斯亲自去收殓的。 尤里乌斯难得真心地说:“我希望他做到他承诺的,好好保护你。” 尤里乌斯:警惕那个金毛骑士。
第48章 翡冷翠宝石(十九) 莱斯赫特喘着粗气,费力地将长剑从尸体上拔/出来,他抹掉脸上的血和泥,发现手指上多了几道细细的口子,他盯着还在往外渗血的细小伤口,发现自己有点想不起来是哪里受的伤。 这很容易理解,战场上就是会受很多奇奇怪怪的伤,莱斯赫特昨天去巡视的时候,看见一个伤兵坐在床上龇牙咧嘴,其他骑士说他在踢开一扇门的时候错误估计了那扇门的开合方向,然后扯坏了韧带。 啊,对于男人来说,这真是悲伤又难以启齿的伤。 莱斯赫特将手上的血随意地抹在衣服上,夏季湿润的风里带着海洋的气息,吹在脸上,将那股浓烈的血腥气吹散了不少,让呼吸也轻松了许多。 骑士长站在山丘上,看着面前的城市——这座港口城市的大门已经被炮火砸开,古老的城墙上都是斑驳的缺口和硝烟,气味刺鼻的火药有些尚未燃尽,还在嗤嗤地响着,同时涌出大股烟尘。 数不清的尸体堆积在地面上、挂在城墙上、堵在壕沟里,还未死去的马匹发出哀哀的嘶鸣,然后被割裂喉咙赐予死亡。 受伤的战马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对需要高强度行军的他们而言也不方便携带,最仁慈的方式就是让它们和它们的主人一起死去。 胸口佩戴着圣殿骑士团徽章的骑士们正在将投石机拆卸下来,分批次装到蒸汽机车的车厢上,还有不少士兵正举着锤子丁零当啷地安装铁轨——铁是珍贵的资源,能够行驶机车的铁轨都是一节一节便于拆卸的,在需要的路段铺设轨道,用完之后拆掉,这是非常流行的用法,当然,这样的方法也使得轨道不可能太长,蒸汽机车只能在短距离内行驶,如果是长距离的轨道,那就需要经过精心设计和长久的建造了。 不过在行军途中,能有这样的交通支援,也已经很令人满足了。 扛着枕木的士兵笑嘻嘻地走过来,每个人在路过莱斯赫特的时候都向他大声问好或是弯腰行礼,而无论多少人过来问好,莱斯赫特都能准确地喊出他们的名字并认真回复他们的致意。 面前这座正在硝烟中缓缓苏醒的城市是他们的最后一站,它的领主卢克蕾莎·比安奇掌控着这片临近海洋的丰饶土地,这里阳光充沛,适合葡萄生长,又离港口很近,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葡萄园在这里生根发芽,将土地中的养分抽取出来,变成木桶中流淌的红色黄金,这些被称为液态宝石的酒水会随着日夜不休的船只运往世界的各个角落。 但是他们的抵抗意志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比起之前几位领主近乎不战而降的城市,比安奇市是仅次于鲁索家族的硬骨头,而鲁索…… 想到这个词,莱斯赫特温柔宽宏的绿色眼眸也不由得沉了下去。 鲁索家族,和他们死去的领头犬一样,都有着残忍凶狠的秉性,宁愿将整座城市毁灭也不愿意将它安然交出去,莱斯赫特不是不能理解他们这样偏激的想法,但是在真正面对他们犯下的恶行时,还是感到了无比的愤怒和悲哀。 他们似乎对自己无法战胜莱斯赫特非常有自知之明,于是在莱斯赫特到达之前,他们先一步对整个城市进行了疯狂的洗劫。 在极致的恐惧感和无序中,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混乱在鲁索城邦中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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