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背后的牵扯太大了,是真的会死人的,甚至会死很多很多人。 但是有人害怕胆怯,自然也就有人欣喜若狂。 尤里乌斯接到了来自波提亚长老们的书信。 信中以迫不及待的口吻要求他去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最好能够得到相关的有力证据,这样波提亚家“才能做出更完善恰当的应对”,以“获取应得的利益”,这也是“拉斐尔应该为家族所付出的”。 尤里乌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通篇废话,贪婪的气味快要从纸张里溢出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他随手将信件扔进壁炉,看着纸张在火焰里皱缩、焦黑,边缘化成橘红的闪亮碎屑,双手交叉着陷入了沉思。 长老们故作矜持的试探没必要去理会,他们只能做无能狂怒的跳脚而已,但这封信从侧面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连波提亚家都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产生了倾向,更多的人一定已经有所猜测,看样子到了散布下一个消息的时机了。 没错,这个消息就是拉斐尔让尤里乌斯放出去的,为此他们还产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 尽管尤里乌斯听从了拉斐尔的命令,但他们两人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私下的对话,每次见面都只有冷冰冰的公事,连日常的问候都不再有。 尤里乌斯认为这种手法太过于简单粗暴,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当拉斐尔宣布继承亚述的王冠后,绝大多数人都会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自导自演,他将被贴上阴谋家和诡计多端者的标签,这对一位教皇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能让他被信徒质疑。 拉斐尔则坚持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宣布对亚述的合法继承,以此获得合法插手亚述内乱的机会。 尤里乌斯近乎痛恨地看着拉斐尔:“你知道你的选择有多愚蠢。” 拉斐尔毫不退让:“但我知道我是正确的。” “你知道?”尤里乌斯都快气笑了,“你知道什么?你还是那么幼稚天真,妄图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撼动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他猛地越过桌子逼近了拉斐尔,声音低沉,藏着连他本人都无法察觉的忧虑:“你要我说几次,你救不了所有人!” 拉斐尔因为他的逼近而下意识往后仰了仰头,下一秒,他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但眼底的厌倦仍旧清晰可辨:“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先生。” 他的语气里带着点儿嘲讽。 这是他们长久以来的分歧。 从拉斐尔十二岁成为他的学生开始,一直到今年他二十五岁,整整十三年的时间里,他们的每一次争吵几乎都是因为这个问题。 “你不应该——” 尤里乌斯的话没有说完,拉斐尔快速地接了上去抢过话头:“——不应该以身涉险。” 他对尤里乌斯要说的话一清二楚,他了解尤里乌斯,正如尤里乌斯了解他。 不,也许他们其实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对方。 “不要爱具体的人,而要爱全部的人。”拉斐尔又重复了一遍这句多年前尤里乌斯教给他的话,烦躁地垂下了眼帘。 尤里乌斯冷漠地看着他,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愤怒吗,有一点,可他难道不知道拉斐尔是怎么样的人?从十三年前他自德拉克洛瓦手里接过那个瘦骨嶙峋的狼崽子,一步一步牵着他走到至高之位,他怎么会不知道拉斐尔的性格? 天下没有比他更慈悲的人了,他简直就像是圣音书形容的人间圣人,他爱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爱每一个生活在他看不见的角落的人,爱每一个努力生活、从容死去的人。 可是人间不该有圣人。 第一个显圣的人被信徒背叛死在了荒芜的旷野,拉斐尔又将迎接怎样的命运呢? “你还没有接过亚述的冠冕,就已经开始怜悯他们。”尤里乌斯平静地指出了拉斐尔心里一直藏着的事。 拉斐尔想要散播自己的身世,尽快获得合法的亚述王位继承权,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名誉,不就是为了停止亚述现在无意义的混乱内战,从而保全更多无辜的人民? 拉斐尔无意与他争辩这件事,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件事没什么好谈论的,我们需要的结果都一样,只不过在过程上有点区别而已。” “不,不一样。”尤里乌斯忽然冷静下来了。 他仔细地审视着拉斐尔的表情,然后慢慢直起腰,理了理自己因为刚才幅度过大的动作而褶皱的袖子,然后宣布:“我不支持你去获取亚述的王位。” 拉斐尔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尤里乌斯拒绝了他? 尤里乌斯看着他:“是的,假如这是你的方案,那么我拒绝。你已经拥有了教皇国的冠冕,所有君主都要尊奉你的名字,抛弃独一无二的神权去获得人间的王权,还是亚述那样一个混乱的国家……我看不到任何好处。作为波提亚家族的合作者,你的行为欠缺考虑,如果你坚持做这样的选择,我只能重新看待我们之间的合作,我绝对无法接受一个随时都可能为了……为了别的什么人付出自己的合作者。” 他冷酷地权衡利弊:“我反对你继承亚述王位。” 拉斐尔怔怔地看着他,骤然暴怒。 他们之间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 也许这次争吵的源头早在拉斐尔戴上冠冕的那一天就已经埋下了,只不过是缺乏一个导火索而已,他们愤怒地瞪着对方,失去理智地用最为尖锐刺人的话攻击对方的软肋——这真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漫长的时光让他们不仅了解对方的喜好也让他们知道怎么样才能准确无误地踩中对方的要害,他们疯狂地咒骂、发泄,吐出完全不符合他们身份的恶语,如果不是四周的隔音足够好,那么整个教皇宫都能听见他们抛却身份和脸面的声音。 争吵的结局以尤里乌斯摔门而去作为结局。 但两天之后,尤里乌斯还是按照拉斐尔的想法做了那些事情。 他的安排与设计比拉斐尔的设想更为精妙,每一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只要有他在,就像是拥有了随时可以回头的退路。 可是这次不一样。 拉斐尔拿着秘书厅送来的报告——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由秘书厅职员来做的,但是之前的每一次,尤里乌斯都会亲自带人送过来,除了这一次。 他看着报告上面熟悉的签名,清晰地认知到,这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他们终于回到了他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君主和臣子,教皇与秘书长,或是类似的什么。 但这没什么不好的,他最擅长处理的就是这样单纯的由利益构成的关系。 当女王和圣维塔利安三世的过往被宣传得沸沸扬扬,然后慢慢回归平静时,又一个新的炸|弹落下。 女王和圣维塔利安三世还有一个孩子,正是如今的教皇圣西斯廷一世,女王甚至留下了遗嘱,将他认定为亚述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女王的侍从女官阿淑尔在翡冷翠现身,在公开场合向各国的驻翡冷翠大使们出示了女王的遗嘱,同一时间,罗曼的女王桑夏一世向翡冷翠送来了公开信函,承认了圣西斯廷一世为她同母异父的兄长,并展示了亚曼拉女王留在罗曼宫廷的誓约书,以证明二十五年前、在她生下拉斐尔时,她和圣维塔利安三世正处于婚姻存续期间,因此拉斐尔是合法婚生子,他的教皇冠冕具有不可动摇的法理基础。 桑夏的站队令许多想要趁机攻击拉斐尔的手段都失去了发力点,他们无法相信,作为被抢走了亚述王冠的人,桑夏居然能这样毫无芥蒂地支持拉斐尔,而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是,加莱皇帝弗朗索瓦四世紧随其后,宣布了对亚述王位的合理诉求。 他以桑夏合法未婚夫的身份,宣称自己拥有“替妻子获得亚述王位的权利”。 这一系列的混乱,直接把叙拉古半岛的局势炸得如在云雾,看着这事情发展,所有人都懵了。 这段时间翡冷翠的石头路面快要被权贵们来来往往的马车给磨掉一层,他们疯狂地举办各种茶会、舞会、狩猎会,像春天飞来飞去的小虫子一样交换着情报和信息,揣摩着教皇宫里每个人的动向,试图从中找到能够钻营的角度。 一顶冠冕正悬挂在他们面前,而能够获得冠冕的人是翡冷翠的君主。 如果拉斐尔成功继位,那么他们是否能从中得到一些什么? 拉斐尔和尤里乌斯……他俩的关系真的太复杂了,写来写去都感觉不对……这俩人已经让我绞尽脑汁,但是后头还有麻烦的呢……啊啊啊啊一想到这里头皮开始发麻。
第93章 希望蓝钻(十) 翡冷翠掀起了一场狂热的风潮。 这股风潮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那个纵横四海的强大教皇国还存在的时候。 作为世界的信仰领袖——同时也是实际意义上的政治巨头,教廷的崛起路程并不那么一帆风顺。 在教廷藏书室最为禁忌的书架上,摆放着关于教廷崛起的简短记载,教历元年,传说那是圣主在人间的化身诞生的那一年,但是难道没有人疑惑过,在教历元年之前,在教廷尚未存在的时候,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古老残破的牛皮上记载下了残酷赤|裸的事实,那时候的信仰是一个混乱又含糊的词汇,所有人都能借它为自己牟利,各种宗教、教派像是蔬菜粥里炖煮软烂的菜叶子和米粒一样,黏黏糊糊地搅合在一起,它们贪婪凶狠地彼此撕咬着,去争夺信徒和他们手中的财富,而教廷——当时还没有这个名字,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 但是他们其中出现了一些聪明人,还有一些特殊的天才——窃贼,魔术师,特立独行的医生,以及诡辩家。 这些职业诞生的时间比强大的古罗马帝国都要早得多,他们走到了一起,在困顿的生活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也许只是为了获得生活所需,也许只是为了打发漫长无聊的枯燥时光,总之,他们中有人灵光乍现,说出了一句改变世界的话——或者是谎言。 “让我们来创造一个神吧。”他们说。 一千年后,建立在这个谎言上的教廷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他们宣扬圣主的神名,将祂的光辉散播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当叙拉古半岛成为了神的附属之地,所有国王都匍匐在教皇的座位下,每个君主的继位都需要得到教皇的认可才算是合法,一切财富和利益都彻底瓜分完毕,人们将目光投向了遥远海洋的东方。 亚述的铁骑已经征服了黑海尽头的大陆,他们的虎视眈眈地望着叙拉古半岛这一边,而他们信仰的教义在漫长的时光里拥有了和教廷一样的威慑力,甚至亚述民族特性里高度的侵略性让他们蠢蠢欲动地向黑海伸出了手,这就像是两头正值壮年的猛虎的对视,它们终有一天要分出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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