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良微愣,抬头时,看见牧听舟唇角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我是不知道你们这群人在打什么主意。” “但是这种强加到他身上,还自以为是为了他好的想法,是不是可以适可而止了?” 一股寒潭般冰冷刺骨的寒意从景良心中油然而生:“……你什么意思?” 牧听舟冷冷道:“还听不明白吗?他根本不想做什么旁人口中的救世主。” 他终于明白了先前那种违和感是从而来的了。 虽说是幻境替他增加的设定,但裴应淮是从一开始就被镇中的村民追捧,以至于对待他的态度都小心翼翼了起来。 ——但那些都是有所求的。 就像是那些跪拜在佛前的虔诚者一般,他们也像这群信徒一样祈求者神明的救赎。 唯一不同的,裴应淮是一个人。当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时,旁人的诉求在他这里就变成了束缚的枷锁。 而这一切,都是幻境打着“为他好”的名号强加在他身上的,甚至从没有人问过裴应淮想不想要,愿不愿意。 牧听舟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底浮现出来的怒气给强压了下去。 景良沉默良久,开口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确信的呢?” 不知为何,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两人相处时的景象。 这段时日以来,牧听舟对着他的态度也不复从前两人在幽冥时候的针锋相对……好吧,其实算是单方面针对。包括在木屋中养伤的这段时光,两人近乎一直待在一起。 裴应淮更是寸步不离地待在他的身边。 若不是知道这人心思深沉,早就规划好了一切,牧听舟都要以为是他故意黏着自己了。 还有在那日凌晨,与裴应淮站在树下交谈的青年……是叫景若平来着? 景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十分罕见的纠结的神色。 牧听舟决定再添把火:“还是说……这一切都是你故意的?我知道你讨厌我,甚至你哥好像还想杀了我,不会裴应淮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吧?” 景良:“怎么可能!” “而且……也没有人想要你死。” 他纠结片刻,终于还是幽幽叹了口气,席地而坐,与牧听舟隔着铁牢四目相对:“你不要再激我了,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我能置喙的,我能告诉你的,不能告诉你的,你基本上也都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又是这一套相同的说辞。 牧听舟觉得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仿佛在瞬间就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一般。 景良说了两句话就闭嘴了,当他再抬起头时,看见面前的青年蓦地笑了。 他笑得十分好看,与先前那副阴阳怪气的嘲讽笑意不同,他唇角轻扬,鸦睫下的眸子带着细碎的笑意,这一次也确确实实让景良呆了一秒。 就在他回过神来时,眼前却倏然一闪,下一秒,冰冷的锁链已经扼制住了他的喉咙,方才还靠在墙边屈膝而坐的青年却在眨眼的瞬间闪现在他的面前。 此时此刻,牧听舟的眼中依旧含带着柔和的笑意,修长却冰冷的手指轻轻摁压在景良颈侧的穴位上,轻柔的声音响在了景良的耳侧。 “小少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了。既然你都知道我是魔修了,那你的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们魔修都有一项独门秘籍吗?” 若是无视了脖间稍稍用力就能将景良整个脑袋都拧下来的锁链,两人之间的相处确实宛若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在景良紊乱的呼吸之中,牧听舟随意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赤瞳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道:“我先前还没有试过给化形的器物施过搜魂术,自然下手也就没个轻重,到时候若是弄疼小少爷了,牧某在这里给你先道个歉。” 景良:“……” 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间滑落,他脸色苍白,唇瓣无助地颤抖着,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难不成这人先前的示弱都是装出来的吗?! 还没等他好好想明白,就感觉到一直摁压在他脖颈的手挪开了,与此同时,这双冰凉的手落在了他头顶。 这个人……是个真疯的!他是真的会下手! 景良瞬间打了个寒颤,头皮发麻,恐惧使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他颤颤巍巍道:“等等,若是你真的搜魂了,到时候你也活不了!” “不如,不如……”他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着,直到他冷不丁地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声音。 牧听舟:“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景良连声点头:“各退一步!各退一步!我把我能告诉你的都告诉你!” 牧听舟非常干脆利落地松开手:“成交。” 景良:“……”这答应得也太利落了…… 牧听舟松开了落在他头顶的那只手,可缠绕在他喉间的锁链依旧没有松懈,他稍稍退后半步,带着些许歉意笑道:“诶,早知道小少爷是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人,那不就好说话了嘛。” 就这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松了口气。 牧听舟正思索他们该怎么才能用这种奇特的姿势交谈时,就听见景良破罐子破摔自言自语的声音:“先说好,这种情况谁都会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不能因为我是个器灵所以不照顾到我的安危,况且也没人事先将这件事保密,所以既然他很诚心地问了,秉持着知无不言的道理……” 牧听舟:“。” 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 景良胡乱自语完抬起头,恰好对上了牧听舟一言难尽的目光,他轻咳了一声,试图揭过方才的那一幕,板着脸故作严肃道:“事先说好,我知道的事情也非常的片面,若是里面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可不能再威胁我了。” 牧听舟心底发笑,虽然这小少爷怎么看也不像是心思深沉之人,但他也没想到会这么一根筋。 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眼前的场景骤然间如潮水般退去,所有的事物顷刻间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手中的锁链也在逐渐淡化,景良的身影远去,只留下了一声自远方传来的似有似无的轻叹。 “是你想要看的,最后可别怨我……” …… 直到细密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天边响彻一道惊雷,牧听舟恍然间醒悟,脸上的雨水顺着脸侧滑落至下巴,然后滴落在地上。 雨? 不是。 他怔愣地低头,才发现地上滴落的液体暗红一片,铁锈味被大雨冲刷着,混杂着奇特的冷香。 腹部传来的阵痛烧灼着他的神经,而那暗红色的血迹还在源源不断从剑柄滴落在地上。 耳旁传来的阵阵嗡鸣声将他的思绪完全冻结,以至于他后知后觉地才发现,他跪坐在地上,腹中直直地插着一根……枝条。 只是这根枝条上,缠着一股极为霸道强劲的剑气,硬生生地割开了他的皮肉。 而牧听舟的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很熟悉的人,就连容貌和衣着都与牧听舟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漆黑如墨的眼中透露着寒霜般的冷冽。 男人身姿挺拔依旧,居高临下地站在牧听舟的身前,望向他时宛若在看一个陌生人……不,应该说是像在看一个无恶不作的魔修。 他的神色在朦胧月色下被细密雨点映照得晦涩不明,一如既往的清冽声音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酸涩。 牧听舟恍惚地听见他开口问:“所以,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执意前往吗?” 梦境再现(二)
第一百章 “所以, 哪怕是这样你也要执意前往吗?” 裴应淮的声音很清晰地响在了他的耳边,直到这时候牧听舟才有了些许的实感,落下的冰冷雨点让他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即便腹部被树枝贯穿了, 这具身体上也没有丝毫的痛觉, 他垂着眸, 眼睁睁地看着血液从自己身体中流走,混进了雨水中,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色。 他花费了一息的时间便判断出,这个是由景良创造出的另外一个幻境。 只是这个幻境……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不, 应该说是一模一样,只是先前看到的场景太过于模糊,让他一时间没能联想起来,这就是他在裴应淮出事前闭关时看见的场景。 ——就连捅进自己身体里的这根树杈子都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 景良的声音适宜地响起来了:“我能给你看的只有这么多,但这途中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会第一时间把你剥离。” 牧听舟:“。” 他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或许因为这一次被拉入幻境时早有准备, 这一次他还算得上心平气和, 也有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边的环境上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境了。 自打他将裴应淮劫回幽冥关押起来之后, 就再也没有入梦过了。 大乘期的修士鲜少入梦, 牧听舟上一次入梦还是在密室之中, 但如今对于此地的记忆已经算得上比较模糊。 当初在入梦时不真实的感觉在景良的手下重塑,这一次,他是真真实实地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 面前的男人紧绷着下颌线,深邃瞳眸中的酸楚清晰可见, 见牧听舟一直低着头,又开口问了一遍:“你还是要去吗?” 牧听舟正整理着纷杂的思绪, 闻言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刻裴应淮浑身上下也是一团糟,甚至可以称得上比他看起来还糟。 他的脸色很差,看得出来受了不小的内伤,素白的道袍上被刀刃划得更是破破烂烂,显得狼狈不堪,完全没有曾经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那张向来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凌乱,唇角有一处非常明显的伤口,看上去是被人毫不留情地打了一拳。 相比之下,牧听舟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一处□□上的贯穿伤,但对于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来说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周边的房屋早就被他们两人的灵气波及倒塌,牧听舟握了握拳,发现体内的灵力早就所剩无几了。 看这场景,应该是已经打完了。 牧听舟暗暗思忖,根本判断不出来这究竟是幻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但他像是被某种能力驱使着,冷冷地扯了扯唇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竟然干脆利落地将腹中插着的这根树枝直接抽了出来。温热的血液瞬间飞溅而出,溅出了几滴落在裴应淮的衣袍上,他好不容易才分出一丝灵力才勉强将血止住。 牧听舟眼中明显带着嘲讽,甩了甩手中带血的树枝,说:“不会吧,仙尊大人在九重天历练了那么长时间,如今就剩下这点道行还想来挡我的路?” 裴应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腹部的伤口,呼吸微微一窒,牧听舟近乎条件反射地就知道他现在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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