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小刺猬回头看他。 贺风回忽然觉得仿真心脏很痛。 它是在问,他去哪儿了吗? 贺风回看着照片里的祝满,微红的脸颊,紧紧攀着他双肩的双臂,自觉撅起的唇,怎么看还是很喜欢,怎么看还是觉得不想失去他。 “唧!”小刺猬又爬到贺风回肩上,抖着小鼻子去嗅他。 贺风回捧起小刺猬。 小刺猬好像瘦了不少,小小的脸颊上脏兮兮的,背上还掉了一些刺,但即使如此,它还是自己在这间毫无生气的房子里活了快一个月,并且好好地将主人的合照保存着。 贺风回将它靠在自己的眼前。他感受到小刺猬的鼻息,感受到生物细胞的温暖,感受到生命的不息。 小刺猬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眼眶周围,于是他的眼眶也倏地热了。 “唧唧……”小刺猬小声地叫着,好像在跟他说: 不要放弃啊。 ---- 呜呜我们小刺猬 T T --- “一切无序的行为至多得利一时,不能立业于长久。”——余秋雨《山居笔记》 “正义不仅要实现,而且要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实现。” 是一句英文法律谚语:Justice must not only be done,but must be seen to be done,在[陈瑞华《看得见的正义》]中读到。
第105章 贺风回的剖白 十天后,公投结束,负责人到地下监狱将范子默带走。 范子默的落网已成定局,人们将目光转向祝满。 针对祝满这样的“复制人”究竟是人类还是AI,网络上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辩驳,逐渐形成三方观点: 【肯定是AI啊!意识复制采用量子计算机,在复制的时候他的意识就已经实体化、数据化了,怎么可能还是人类呢?支持把他当作AI,和其他AI一样丢到报废池里销毁。】 【是不是AI这不好说,反正不是人类吧。他不像AI那样通过芯片驱动,而是通过生物细胞驱动。但他的存在肯定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人类可能不能永生,死亡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平,出于人类整体利益的考虑,他应该死亡。】 【我觉得他是人类,他除了意识被复制过一次意外,和我们根本没有区别啊。如果担心他不断通过意识复制去变相达到“永生”,那就以后ban掉意识复制,并且要求他的意识以现在这个躯体的自然死亡而终止不就好了么?】 在支持第三种观点的网民中,一位名叫“法律热牛奶”的法律界人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他的说理和论据都充分且让人信服,因为他的发言,许多原本支持第一和第二种观点的人都纷纷倒戈,一时间,第三种观点成为主流。 现如今,新人类政府正在建立,政府想要招揽法律人才,于是联系这位“法律热牛奶”,但他却始终拒绝露面,称除非让祝满活着。 祝满的身份特殊而敏感,新政府没有同意,于是“法律热牛奶”便说那就请政府人员不要再找我。 几次拉扯,政府的人也无可奈何了,向“法律热牛奶”亮出底牌:【这位网友,现在问题是他自己也不想活啊。】 接收到这个消息的贺风回立刻起身。 下一秒,唐源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我去见过了,他状态很不好。”唐源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范子默落网后,唐源重获清白,新政府请他来重新建立世界的医疗系统,他答应了,唯一的要求是要见祝满。 电话里,唐源对贺风回说:“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但他不相信。你知道的,他从十几岁开始就开始受抑郁症和PTSD的折磨,现在又经历了那么多……” “他甚至不相信我是我,他说’你不是死了吗汤圆儿,那我是不是也死了,太好了‘……我感觉他已经严重到产生幻觉的地步了。” 贺风回挂了电话,立刻找了一个和自己长得天差万别的备用躯体,以“法律热牛奶”的身份,向新政府要求见祝满。 “法律热牛奶”一直对祝满的事情显得很在意,新政府由此怀疑他的真实目的,于是他用半小时就完成了一份数万字的《关于新社会法律系统的建议》交给对面。 第二天,政府同意了他见祝满的请求。 他立刻操控新躯体来到政府大楼。 他黑掉了政府大楼的AI检测系统,成功伪装人类,跟随负责人来到关押祝满的那个办公室前。 “先生,您小心点,虽然我们用铁栏做了防护,但是他精神状态很差,我不确定——” “知道了,开门吧。”贺风回打断他,垂在腿边的手紧紧攥着拳。 CPU转速很快,他着急又紧张。 被打断,负责人愣了一下,看了贺风回一眼,“问一下哈,您对他这么好奇是为什么?” 贺风回滴水不漏地答:“我在前人类社会就是法律工作者,维护公平正义是习惯也是天职,刑法在剥夺人生命时尚且需要谨慎再谨慎,换到这样一个定义不明的复制人身上,这个道理也同样适用。” 他顿了顿,看向负责人,“而且,滥杀无辜对于任何一个新兴政权而言,都是极其危险的。” 他凌厉严肃的语气让负责人怔了一瞬。 “请开门吧。”贺风回回头,看向面前紧闭的门。 门被打开。 这个办公室被改造,一排铁栏垂在办公室中间,将祝满和外界隔开。 第一眼,贺风回没有看到祝满,倒是看到了放在角落的很多餐饭,那些食物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贺风回下意识回头去看负责人。 “他不吃东西。”负责人解释道,“他说不想活,要我们给他刀,我们请医生来看过了,哦对了,唐源唐医生你应该知道吧,就前阵子公投的那位,他来看过了还是这样。” 贺风回回过头,聚精会神地寻找祝满的身影。 终于,他在一个被铁栏挡住的角落看到瑟缩着的祝满。 祝满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他现在穿着一件白色的居家服,贺风回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在总统府生活的那个天才少年,那时,祝满也会穿这种白色的棉质睡衣,看起来很乖。 ——可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很乖的小孩,会一次又一次用小刀划伤自己? “祝先生,有人来看您了。”负责人朝祝满喊了一句。 瑟缩在角落里的男孩不说话。 负责人看了贺风回一眼,耸耸肩,言下之意:你看,我们政府说他自己也不想活,没骗你吧。 贺风回蹙着眉,看向角落。 认识祝满的这十一年,他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到祝满发病,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发病时这么安静。以往祝满发作时,要么尖叫胡闹,要么不住地流泪,说着难以入耳的丧气话,但总不会是安静的。 这样绝望的安静。 他和祝满的这次会面必须在负责人的监视下进行,他不能暴露自己,但…… “祝先生。”贺风回上前一步,靠近铁栏,“您读过这首诗吗?胡适先生的《希望》。” 他看到瑟缩的祝满下意识抬了头,目光呆滞地看过来。 那双往日无比灵动的眼睛如今没有一丝光泽,贺风回只觉得所有控制自己的代码都要失灵了。 但不一会儿后,祝满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祝满呆滞地看着他,就像从未认识过这个世界的孩童用最无辜的眼神打量一切,可渐渐地,祝满的眼神开始聚焦,不目转睛地看着他,原本紧闭的唇微微张开。 贺风回想起初见祝满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躲在楼梯暗处看自己。 时光串起许多回忆,好的坏的,甜蜜的痛苦的,都在这一秒的对视中走过,与从生命的各个角落奔涌而来,带来痛与希望。 贺风回在暗中紧紧攒着拳,努力控制着系统的稳定,表面上保持镇静。 他说:“这首诗说的是希望,祝先生,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祝满看他许久,轻声反问:“难道活着就什么都有吗?” “活着就什么都有。”他肯定地回答。 可是祝满闭上眼,痛苦地摇头,“不,不是的……我十岁那年就想要死去,可我坚持了十一年,我曾经也以为活着什么都有,可我失去了一切……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在十岁那年就死掉,是不是比现在好。” ——可是那样你就不会遇到我了。 贺风回抿紧双唇。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负责人,负责人目光有些惊异,贺风回猜测大概是因为祝满这段时间都没有理过人,而自己一来就和祝满顺利展开了对话,确实很难不让人怀疑。 摆在贺风回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以温和的方式逐渐扭转社会上对“复制人”的看法,二是……一个激进又大胆的方法。 他一开始选择的是第一种方式,即以“法律热牛奶”的网民身份在网络上带节奏,但看到祝满刚才的眼神,他一切理性都全然丧失,他不舍得再让祝满受精神折磨,哪怕一秒。 “这不是你的错,”他开口说,“是这个时代。” 他感受到负责人的目光已经敏锐地射来,但他没有管,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祝满。 “……时代?” 贺风回坚定地回答:“错的是这个时代,是这两个本可以融合,却选择对立的群体。” “等一下先生,你在说什么?”负责人立刻问,“你说的本可以融合的两个群体,该不会是AI和人类吧?!” 贺风回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冷静又郑重地回答:“是的。” 半分钟之后,一行人闯进来。 “他不是人类!”为首的人说。 站在贺风回身边的人一惊:“什么?” “那是GOV01!” 闯进来的一行人将贺风回架住,强行拽走。 “……不要!”不知瑟缩在那个角落多少天的祝满突然站起来,冲到铁栏前,“不要!” 贺风回看到祝满眼中转瞬即逝的光,即使只是一瞬间也足够了。那是因为自己而亮起的光,他会让这位天才少年重新发光发热。 他笑着,对祝满说:“祝满,要活着。” ——放心,这不是我真正的身体,除了你,谁也没有办法将我带走。 两分钟之前,贺风回在网络上发布了准备好的视频。 这是他的另一个计划,那个激进而大胆的计划。 很快,视频传遍全网络。 视频里,贺风回坐在他和祝满的曾经的主卧,手里捧着一只可爱的小刺猬。 “现在是7月1日。”贺风回平静地开口,“距离6月1日,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 他的声音很缓慢,没有任何攻击性,仿佛只是单纯地为了向世人讲述一个故事。 “6月1日,人类胜利的时候,播放了一首叫《兰花草》的歌,这首歌改编自胡适先生的《希望》,当时,人类用这首歌欢庆黑暗的终结,歌颂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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