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尽管心里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但表面上还是只能坐在沈霖怀里,不能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而且我很紧张,因为沈霖今天很反常。 他打理好衣冠之后,竟然重又把我抱进了怀里,他向我张开手臂时我愣了一下,因为我的衣冠还没收拾齐整。 沈霖伸手把我拽倒在他腿上,亲自动手为我打理衣裳。 他这样的动作间,有一种恋恋不舍的犹疑之态。 可是为什么要犹疑呢,是因为要和我分开?可是为什么又不说……难道他想杀了我? 我并不觉得诧异,因为我其实已经想了很多遍,从沈霖一步一步位高权重开始,有时候他对我讲外面的事情,我都笑着吹捧他两句。 但其实我心里真的很不安……倘若他只是沈家一个籍籍无名的管事,那我就只是他不能见人的情人而已。但他成为家主,我就成了他的丑闻。 埋葬一个丑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死人才不会说话,沈霖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怎么了,手这样凉?”沈霖说。 我回过神,随意糊弄了沈霖两句,“知君仙骨无寒暑,仙君这样的修为,也还知道冷热么?” 沈霖笑了,“这是在怪我这样久不来见你么?” 我没有再说话,有些出神地看着沈霖的脸。 修真界众人至今还在津津乐道沈霖的样貌,他也确实有一副值得这样叫人津津乐道的皮相。 此时他低头看我,睫毛低垂着,那是极其骄矜和端方的长相,可眼下偏又长着一枚小痣…… 我觉得那枚痣长得很下.流,沈霖原本是公子王孙的长相,可是就因为这枚痣,就多出了几分眠花宿柳的风流意气。 我想问他有没有人爬他的床,但话到嘴边,却变成,“我想亲你眼下的痣。” 沈霖已经给我系好了衣带,闻言似乎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放松了抱着我的胳膊,“你亲啊。” 我就小心翼翼地爬到他大腿上跪立着,捧着他的脸,在他眼下亲了一下,又伸出舌尖,轻轻地舔。 沈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扫过我的鼻尖。我在此时忽然懂得他为什么要以银蝶传讯。 我此前问过沈霖这个问题,沈霖说是因为我们第一次睡在一起时,他抱着我,低头看我的睫毛,觉得像蝴蝶煽动的翅膀,“竟然带有银光”。 我不懂得沈霖为什么对着我的睫毛看个不住,可此时此刻,沈霖的睫毛才真的叫人想起蝴蝶。 他心里暗藏的杀机也如同蝴蝶翅膀一般,又薄又锋利。 我亲了一下就退开,没有要趁机做些什么的打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我发现沈霖的身体绷紧了,他在紧张。 是因为察觉到了我心里的杀意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想过趁这样亲密的时刻刺杀他,可是他在警惕,我就没有机会了。 机遇稍纵即逝,我从沈霖身上退开,心里开始感到绝望了。 “不高兴?”沈霖低声问我。 这是废话,死到临头,谁高兴得起来啊。我不太懂沈霖为什么到现在还在与我虚与委蛇。 他杀我,不过一拂袖的事情。 恐惧到了极点,我反而变得坦然了,心里想,既然他不说,那我来说也一样。我要和他断掉,就在今天。 大不了我痛哭流涕发下心魔誓,看在我知情识趣的份上,兴许沈霖不会和我计较? 不管了,我现在就要说出来! “我……” 沈霖咳嗽了一下,看起来有点不自在,一边来拉我的手,一边示意我看放在不远处的一个匣子,“底下人献上了清心藤……” 我的话顿住了。 清什么? 什么藤? 清心藤?!
第一十一章 清心藤其实只是一种最常见的草药,但能叫沈霖特意拿出来说的,应当是清心藤中极少出现的一种变种,寻常清心藤只是能叫人心里清静,药效有限得很。 而这种变种的功效,只有四个字,可辟心魔。 我全部思绪在这一刻都灰飞烟灭,眼里心里都只看得见只有清心藤。 大道艰险,其中最险的一环就是心魔。我不比沈霖那样天赋异禀,我只是诸多修士中最平平无奇的一个而已。 我若能有一段清心藤,此后就再也不必畏惧幻境,也不必再畏惧破境时有心魔来犯。 简单来说,这就等同于多一条命。 沈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阿默……” 我没有听太真切,只觉得他语气缠绵得叫人心头一跳,余光看见他一直伸着手,像是要来挽我的衣带。 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是向那个装着清心藤的锦盒走去,边走边伸出手,脑子里想着怎样才能从沈霖手里把这东西要过来……或者说是骗过来。 我立刻就想到,这很难,因为这东西实在太难得,沈霖可能不需要这东西,他是那种坚定到不会生出心魔的人,但这东西流出去会引出麻烦。 试想我如此平平无奇,手中怎么会有清心藤这种异宝?是从何得来?届时一旦泄露出去,或许就要把沈霖牵扯进来…… 不过,就算是不能拿到手,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我虽然不成器,但我有一手算能看得过去的画符功夫,能化万物神髓入符箓中,是从前自一桩奇遇中得来,是沈霖看过也觉得惊诧的。 任何灵物,只要叫我看上一眼,不敢说能仿出几分神韵,但总能得一段真意。 这清心藤看起来倒没什么出奇的,摆在整块玉雕出来的匣子里,看起来就只是一段平平无奇的青藤,还带点枯朽的意味。 但我看在眼里,越看越觉得其中奥义无穷,一时几乎要沉迷进去,好在多少还有理智在,顾忌着沈霖在侧,狠心合上玉盒,收回视线。 转头就见沈霖坐在高位上,撑着脸看我,带着些微的笑意。 他这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因为我喜欢这清心藤,而真心实意觉得高兴一样。 就像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因为讨好了心上人,所以觉得开心。 我看在眼里,却只觉得他虚伪矫饰的功夫更胜了一筹。 清心藤这种东西,他怎么可能真的给我,不过是叫我看一看而已。 而这能看上几眼,恐怕也是因为我那一手画符的功夫。 倘若真的能做出符箓,我不但要献给他几张,而且少不得把内里机密尽数告知,如此他们沈家就有多了一重底蕴。 我有些叹息,修士与修士之间便就是如此的天差地别,就像此时,明知道沈霖在利用我,但我非但不能流露出一丝不满,还得高高兴兴地受着。 因为毕竟我也能从中得到好处啊。 心念电转间,我的心思彻底换了一回,之前想着怎样摆脱沈霖,此后却只想着怎样才能让清心藤在我手中多留几日。 沈霖仍旧看着我微笑,笑容真挚得叫我心里发寒。 我也冲他笑,问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近来可好之类的废话。 沈霖说,都好,不必挂碍。 我笑得更灿烂,将那个在我心里盘旋了几天的话头提出来,“先前误入了一处麻烦的秘境,都怪我修为不济,被困在了其中,因此误了此前那一回日子……你不会怪我吧?”
第十二章 沈霖非但不怪我,还轻易就答应让我把清心藤带回去,丝毫没有为难我。 可我却并不觉得高兴,心里沉甸甸的,只觉得他如今越发高深莫测,就连在我面前也不流露半分心里的所思所想。 等到回去之后,我就加紧参悟清心藤,想早些弄出点东西来呈递给沈霖,生怕他等得不耐烦。 但不知怎的,我竟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候沈霖还没有如今的位高权重,有一次我去见他,不当心被他身边一个沈家人看到了,那人是沈家嫡系的子孙,身份贵重,也很有权势地位,盯着我看了半晌之后,转脸就向沈霖讨要我。 我当时愣住了,衣裳还没来得及穿好,伏在沈霖怀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霖也一个字都没说,表情都没有一丝的变动,平静得几乎可以说一声端庄,只是抬起袖子。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他的凌厉,轻软的衣袖飞扬起来,竟然也带出剑光一般的寒光。 就在他扬起的衣袖之下,溢出浓重的血腥气。 我鬼使神差地回过头。 正看见大片银蝶掠过那人身边一飞而过,翅膀扑朔间带出无数道伤口和无数块碎肉。 血花四溅……好端端一个人,只一瞬间就绽开成一大朵浓腥的血花。 凡人中流传有“凌迟”的酷刑,受刑之人往往要被割满三千六百刀,方能如愿以偿地死掉,而沈霖放出的银蝴蝶何止把人割成三千六百块! 那朵血花倏忽盛开又倏忽凋零,我往地上看,看不见一块完好的碎肉,除血之外,就只有一地粘稠的肉酱。 大片的银蝴蝶此时又翩翩地折回来,纷纷地落到那些血红的痕迹上,不多时蝴蝶飞尽,地上连一丝些微的痕迹都没留下。 从那时起我开始知道原来蝴蝶也喝人血,也从那时开始,我再也不想探究沈霖君子皮下隐藏着的东西,因为知道了那不是我能承受住的东西。 沈霖抱住我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我条件反射一把推开他,散着衣裳就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沈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沈霖又过来抱我,不知为什么他身边变得很暖和,热腾腾的简直像火炉。 “别怕,”他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也无暇探究他说的不会有人知道是知道什么,只下意识说,“怎么会怕,有你在呢。” 沈霖沉默很久,只是抱着我,片刻之后他忽然说,“我是不是让他死得太痛快了?你的脸到现在都没有血色。” 其实他最后一句话我没听懂,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懂,那个人死得痛快不痛快,跟我的脸有没有血色又有什么关系。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记住了这句话,一直记到了现在。 那时候沈霖也还籍籍无名,可那时候他就敢这样杀沈家嫡系的子孙,还能把这一桩凶案掩盖过去。 可见最终沈家的家主位落在他身上,也并非全无先兆。 我摇摇头,把这些没意义的事情都抛到脑后。 如今沈霖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沈霖,倘若再来一回那样的事情,恐怕他袖子里飞出来的蝴蝶,就要割我的肉放我的血了。 此后我闭门不出,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清心藤上,不久就从中看出了些东西。 说来其实也要谢陆宵,他给我的那条剑穗,当时我看不出什么,但此时得了清心藤之后,两厢映照之下,竟然悟出不少东西,弄得我都有些后悔这么快就把那剑穗拆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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